首页 -> 2008年第1期

带着画刷的男爵夫人(下篇)

作者:小 白




  女主角旁若无人。继续对她的公牛不断挑逗。邓南遮请求晚上可以到她的房间来,塔玛拉很干脆的回答说:“可以,不过只能让你穿着衣服进来。”到了晚上——
  艾丽丝的日记中说:“晚上,羞怯的小羊羔这下跑得太远了,她让他抚摸了她的身体。”他甚至准备了可卡因,希望药物的迷幻效果会起点作用。效果是有的,邓南遮后来对他忠心耿耿的管家女友说:“我让她完全赤裸,抚摸她的全身,甚至在她美丽的手臂上上下摩擦.……你知道……我的那个。就像乡下理发师在皮带上磨他们的剃刀。”
  但是,当邓南遮想把他在塔玛拉身体上的冒险旅行更进一步,想“把事情做个了结”的时候,塔玛拉“似乎又一次控制住了自己”。她对邓南遮义正词严地说:“你为什么要对我做这种下流的事情呢?”
  邓南遮的管家女友记录道:“他恨恨地骂她,‘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个小娼妓,上流社会的娼妓。我的骑士精神不允许我叫仆人把你赶出门,我真可怜你的丈夫,他不得不跟你这样的女人一起生活。为了给他面子,我不把你赶出家门,甚至可以跟你一起晚饭,但是晚饭之后,我会找别的女朋友一起过夜。我真想在你屁股上狠狠拍两下。’”
  第二天,塔玛拉让仆人给邓南遮送来一封信。信里充满了甜言蜜语,末了说:“我会像你想象的那样等待着你。”邓南遮把信对艾丽丝念了。
  女管家明智地评论说:“叫她走,她在戏弄你。”
  邓南遮很有信心:“我相信她这趟一定会投降。而且我,你瞧,已准备好了这个小工具。”女管家用括号旁注:he showed me the little bag(他给我看了小套子)。
  然而,邓南遮又失败了。
  日记中记录了邓南遮事后对女管家说的话:“我穿戴得整整齐齐,感到这一趟她的意思从未这样明白。她不想吸可卡因,据说怕上了瘾,却又把粉末抹在牙龈上,竟有这样的白痴。我想让他顺从,我脱下睡衣裤(pyjamas),让她看看我美丽的身体,她立刻转头,说她一向讨厌春宫画。”
  邓南遮再度陷入尴尬难堪的境地,脱得赤条条,“牛角”直挺挺,同面前这位美貌女画家进行一场永远达不到目的的角力。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为什么不说说让我为你画肖像的事呢?难道你担心价钱太贵?”
  天哪,艾丽丝(邓南遮事后对女管家说),你想想,她竟能够这样对我说话,她竟敢对邓南遮这样说话。
  
  十二
  
  对于这样一部“楼上楼下”的室内剧来说,女管家是一个极佳的观察视角,马佐叶本人微妙的地位,使得她在日记中的夹叙夹议,尤为妙趣横生。据说塔玛拉对日记的出版相当恼火。女儿记录下她的反应:“她(塔玛拉)反斥说,她的名字怎么能够让一位卧室女仆来议论,而且语气中散发着脏衣服(dirty washing)般的气息。她对一本表面声称提及她的艺术,实际充满了卧室里下流闲言碎语的书籍表示强烈反对,她也抗议对一位意大利伟大诗人的侮辱性的记忆。”
  塔玛拉本人对事件的回忆,则充满了浪漫小诗和伤感对话。她提到离开胜利别墅以后的一个下午,塔玛拉的客寓房门被一个送信的仆人敲开。送来一卷小羊皮纸和一个小小首饰盒。根据她女儿的记载,小羊皮纸上是邓南遮的一首小诗,献给La Donna d’ Oro(黄金女郎),首饰盒里放着一只巨大的银质黄宝石戒指,塔玛拉后来一直戴着左手的中指上。在回巴黎的路上,塔玛拉给邓南遮写了一封信,信中引用了邓南遮的诗句:“我用整夜的忧伤感谢你。”
  然而在私下场合,塔玛拉有一次对朋友提起邓南遮,说他是一个“穿军装的老侏儒”(an old dwarf in uniform)。耐人寻味的是,日记本身由意大利出版家Ricci的公司出版,Ricci本人如前所述,是塔玛拉的好友。日记出版以后,在欧洲引起了强烈的公众反响,七十年代后期,塔玛拉作品的市场价格因此飙升。
  塔玛拉把邓南遮的忧伤抛在意大利。回到巴黎以后,她接受了德国妇女时髦杂志Die Dame的订单,为他们画一幅自画像做封面。这幅“绿色布加迪(BUGATTI)上的自画像”相当引起关注。评论界认为它是现代妇女独立性的鲜明象征。直到1972,法国《世界报》(La Monde)仍然说这幅画是“狂欢年代的最好写照”,1974年的Auto-Journal杂志说“塔玛拉的自画像是真正坚持己见的独立女性的画像”。不知诗人邓南遮看了这幅画后有什么感想——
  画面上,塔玛拉坐在一辆绿色布加迪跑车的驾驶座前,戴着赫耳墨斯式的头盔(Hermès helmet)和皮革长手套,画面色调精致,车体泛着明亮的金属质感,与画中人冷漠的近乎透明的眼神相映照。截取驾驶舱一角的构图,巧妙显示隐藏于画面外空间中车身的庞大体积和速度感。塔玛拉沉静地坐在方向盘前,显得驾驭自如。
  假如相信心理分析派陈词滥调的隐喻分析,汽车正是男性生殖器的延伸符号。不管怎么说在当时,汽车是男性的领地,假如邓南遮早一点看见这幅画像,看见画面中沉静控制工业时代男性战车的女英雄,想必不会做出如此轻易的作战计划。
  然而塔玛拉知道她的力量所在,她强调了她的女性特征,一缕金色的拳发、红唇、长长的睫毛。塔玛拉是侵入男性世袭圈子的狡猾女性,她会矫饰、说谎,熟练运用诱惑的技巧。
  塔玛拉其实没有一辆绿色的布加迪,她的车是黄色的雷诺。关于她的雷诺有一则小故事。一天晚上,巴黎蒙巴纳斯的“圆顶”咖啡馆(La Coupole)中,塔玛拉正和几个未来派艺术家一起消磨时光,马里内蒂(FT Marinetti)灌下一杯酒,放下酒杯,突然狂叫:“烧了卢浮宫。”“跟旧艺术决裂。”于是他们出发了。然而他们跑到门口,发觉他们的交通工具,塔玛拉的雷诺不见了。于是他们进了警察局,不是为了点燃了卢浮宫,却是为了向警察报案汽车被盗窃。
  
  十三
  
  如果不是因为郎皮克奇找到了他的新崇拜者,一个胖胖的女继承人,可能他们的婚姻会维系好多年。对此时的塔玛拉来说,丈夫是一种形式上的便利,几乎没有实际方面的价值。对于一无收入二无财产的郎皮克奇来说,维系这段婚姻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1928年,这对当年的患难夫妻离婚了。塔玛拉为郎皮克奇画了一幅未完成的肖像,或许只是在形式上未完成:原本应当戴着婚戒的左手只有一层底色。郎皮克奇对塔玛拉的放荡隐忍多年,这趟提出离婚多少带着一点报复心理,这幅画或许算是塔玛拉略带嘲讽的回应。
  画面上的郎皮克奇神情阴郁迷茫,大而无当的垫肩,双肩倾斜的角度有点专横。只是他弯着腰的疲惫样子,未免显得有点精力不济。有趣的是塔玛拉画笔下的男性肖像,多半有着同样的肩膀,和同样硬挺的礼服(或制服)。她笔下的花花公子、王公贵族、医生、建筑师,全都有同样倾斜而且硕大的肩膀,穿着硬挺的套装。有人据此评论说塔玛拉有“法西斯主义”趣味,或许未必恰当。塔玛拉男性的浮夸肩膀,或者来源于潜意识中的早年记忆。当年彼得堡的上层人士,那些旧日等级秩序的化身们,在塔玛拉的记忆里都有着同样的肩膀,和同样笔挺的服装。当日隐藏于他们华丽的套子一般的礼服下的,是那条坚挺的“牛角”。在用财富和等级划定的小圈子里,他们精力旺盛地追逐女性。假如没有那场革命,塔玛拉也许仍然着迷于他们专横的精力,仍然是那个彼得堡舞会上讨巧的天鹅女郎,只是突如其来的革命,把旧有的阶级秩序翻了一个个儿,塔玛拉识破了这个男性神话。
  在她的画笔下,阿里斯多夫王子在超现实的拜占庭背景下,眼窝深陷,忧郁而空虚,他是在思念旧日宫堡盛景?加布里尔•康斯坦丁诺维奇大公是沙皇的堂兄弟,十月革命以后,他成了在欧洲各地游荡的孤魂,穷困潦倒,却拒绝寻找一个工作,依靠他情妇的钱聊以度日,塔玛拉在为他画肖像的时候,不得不为他借来一套军装礼服。在塔玛拉的画笔下,安德烈•纪德茫然无神,沉浸在可卡因的迷幻梦境中,法斯腾伯格•赫德林根伯爵(Fürstenberg Herdringen)戴着一顶法国水手贝雷帽,玻璃假眼像恐怖片中的道具。她的恩主,曾包下她一年画作出品的收藏家伯卡特医生,在她的笔下不像一个发明了Lacteol(一种肠胃药)的现代专业人士,手里拿着一台金质显微镜,邪里邪气的样子倒像一个希区柯克电影中的坏医生,动不动就谋杀可怜的金发女郎。索迈侯爵(Marquis Sommi Picenardi)虽然有着宽肩膀和棱角分明的无尾礼服,浑身散发着柔媚的女人味,更有一种阴阳怪气的淫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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