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带着画刷的男爵夫人(下篇)

作者:小 白




  八
  
  十几天以后,塔玛拉的第二封信又到了:
  “星期天,我将抵达。我无限兴奋,也万分的焦虑。你怎样?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能否让您感到愉快?我将像个小学生一样出现在您的面前,没有巴黎人的行头,没有化妆。”
  此刻胜利别墅中,邓南遮的另一位情人——玛丽•约瑟公主正准备启程离开。1930年她与意大利王储安贝托王子(Crown Prince Umberto)结婚后获得皮德蒙特王妃(Princess of Piedmont)封号。
  公主离开以后,邓南遮立即叫来女管家,要她安排迎接新的来客。女管家对邓南遮说话的方式既有忠诚,又有情妇们特有的娇滴滴的反讽(马佐叶本人同时也是邓南遮偶尔“临幸”的情妇),她试图让邓南遮注意到:“公主刚刚离开不到一个小时呢,波兰女士现在就来,这真有趣。”
  艾丽丝心想,床还热着呢。
  邓南遮听出了弦外之音。他对女管家说:“我会谨慎从事,不会匆匆忙忙。会像对一位良家妇女一样对待她的。”
  他又加了一句:“也许又是一次失望,就像以前好多次一样。可即便没做成,她也仍然可以画一幅肖像,这幅画会很有名的。”
  此刻别墅内的一间客房里,正有另一位女客刚起床。卡罗塔•巴拉是个年轻的芭蕾舞演员。未满十七岁。佳吉列夫(Diaghilev)的俄罗斯芭蕾舞团是欧洲最负盛名的艺术表演团体。一大群先锋艺术家围绕在它的周围。邓南遮是佳吉列夫的好友,卡罗塔想请他牵线介绍,好跻身于这个顶尖的芭蕾舞团。
  卡罗塔按铃,女仆们正忙着准备迎接新来的客人,女管家进了她的房间,帮她更衣梳妆。艾丽丝转头,一眼看见卡罗塔的裸体,不禁发出一声惊呼:“好美。”
  这具胴体不仅年轻,而且由于长年练功,身材既修长又矫健。卡罗塔无心回应这种赞美。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说服邓南遮同意当她的介绍人。她急切而天真地向女管家打听:“你觉得司令官(邓南遮喜欢让人这么叫他)肯不肯介绍我到巴黎?”
  “你光着身子让他看见估计就成了,他就喜欢看新奇的东西。”典型的后宫闲言碎语,一面是天真、然而多少有点不顾廉耻的少女,一面是老资格、因而故意唐突的女管家。艾丽丝面对又一位天真得近乎白痴的少女,忍不住含讥带讽。
  
  九
  
  路易莎•巴卡拉(Luisa Baccara)没有起床。她在别墅里身份特殊,相当于一位女主人。她倚靠在床上,看着床边梳妆台上的项链发愣。巨大的心型宝石坠子闪着微光,周围是邓南遮从各地搜罗来的古董。印度的玉石大象,中国瓷瓶圆隆的底部像丰满的臀部,一对小亚细亚陶土生殖器模型直直的竖立着。她的项链被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围绕着,“好像是个隐喻,”,路易莎想到这个,忽然笑了起来。
  她十八岁那年在奥尔加那里认识了邓南遮。一个小型沙龙表演,奥尔加演唱了一首德彪西的歌曲,路易莎为她伴奏。几天以后邓南遮就把她弄上了床。路易莎一直爱着邓南遮。对他忠心耿耿。阜姆,巴黎,威尼斯。她都跟邓南遮在一起,生活就像一个由疯子管理的博物馆,所有光怪陆离的东西都堆在一起,没有分类标签。从认识他以后,她就必须与他的情妇睡在同一个床上,她们的体味,她们的说话方式总是萦绕着她,她仍然爱着邓南遮,不过与其说爱他,不如说爱着某种天长日久的习惯。有时候她甚至发觉,只有当她知道此刻邓南遮的床上正睡着另一个女人的时候,她才感到爱他如此之深。
  这些天来她心情一直不好。邓南遮很少到她这里来,晚上也很少叫她到他那儿。他让她管着可卡因,他的“灵感的源泉”,他最近只有吸两口的时候才来她这儿。
  敲门声,是妹妹尤兰达(Jolanda Bacarra)。尤兰达松松地套一件大毛衣,头发披散着,看上去既疲惫又快活。浑身有一股青春年少的放荡,路易莎看着她有点发愣。
  “怎么了,我头发没梳好?我看上去有点疯疯癫癫的?”
  “不,你头发很好,你只是有点出汗了。”
  “骑马了。加布利尔说多骑马有好处。”
  路易莎知道邓南遮最近对尤兰达格外注意。下午领着她到山上林子里散步,给她讲解葡萄的品种。邓南遮总对少女有兴趣。只要面前有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他立刻就开始扮演起那个风趣、体贴又有点漫不在意的角色,直到把她们带上床。
  奇怪的是,路易莎一点也不嫉妒。邓南遮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是有点嫉妒的。尽管有时她很享受这种嫉妒,乐意参加他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狂欢,做他们的提调,像局外人一样看着邓南遮跟另外一个女人肆意交媾,让她产生一种似乎管理着面前两具肉体的幻觉。
  “公主一早就离开了。”
  “是吗?”
  “马上又有客人来了,波兰女画家。听说她身上戴满珠宝。她喜欢珠宝。”
  女仆艾美丽进门,路易莎要起床了。
  
  十
  
  塔玛拉来了。道路缓缓延伸,两旁是松林覆盖的山坡,几排冷杉高耸,路面用磨成方形的卵石拼铺而成,带着清晨的露湿。车子穿过残破的中世纪城墙遗址,顺着一条直道停到别墅的双扇拱门前。司机通报的时候,塔玛拉下来透透空气。远处加尔达湖上吹来阵阵凉风。塔玛拉抬头仰望,花岗石的拱门顶部刻着三行字:“Io ho quel che ho donato”,“我有皆所赐”,塔玛拉记得好像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句诗。她饶有趣味地想着,这话究竟应当怎么读呢?是虔诚的感谢?还是玩世不恭的调侃?多少有点自大。她研究过邓南遮的历史,父亲虽是葡萄园主,由于挥霍无度,早就破产,邓南遮早年欠债累累,后来声名大振,再次变成有钱人。说他是个浪狂诗人,不如说是一个名利之徒,安德烈•纪德对他曾有评语:“他不见得有什么内涵。计算多于真诚。为人甚少热情,几乎有点冷冰冰的。”)。刻字底部有一对羊角拢起。是宙斯那对丰饶角(cornucopia)吧?塔玛拉觉得羊角卷曲的几乎有点淫荡。
  塔玛拉想不到邓南遮竟然用礼炮迎接她。礼炮从那艘“巡洋舰”上发射,回响在杉林深处。邓南遮穿着他的司令官制服,站在主楼前,随着礼炮的节奏大声叫道:“波兰万岁!为了艺术!为了您的美丽!”塔玛拉差一点笑出声来。她想起彼得堡皇宫广场上的沙皇阅兵式,总算把笑给忍住了。
  女管家的日记从这里开始。
  当邓南遮建议晚上来塔玛拉的卧房时,塔玛拉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女管家在日记中说:“她告诉他,她担心会怀孕。说她只有二十七岁,不想怀孕。虽然她看起来至少有三十五岁。”
  邓南遮消除了她对于怀孕的忧虑。然而塔玛拉又有另外一个理由,女管家说:“她又担心起梅毒来了,对梅毒的担心总是把她从风流韵事的边缘拉回来。”根据女管家的记录,塔玛拉对邓南遮说:“你要明白,我有一个年轻的丈夫,我最好不要给他带回这样一个礼物。你有那么多的女人,我不敢太信任你。”
  邓南遮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他对艾丽丝说:“这女人竟敢这样对我说话。”
  而女管家则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她显然是在玩某种游戏,要不然谁会说这样的话呢?我觉得她一定早就准备好接受你的礼物了,不用两天你就会送给她至少价值两万五里拉的礼物。”
  “我还不如把钱送给慈善会。”
  
  十一
  
  在拒绝了邓南遮的第一次邀请后,塔玛拉感到有必要态度软化一点。她——用女管家的话来说——“在他脸上和脖子上印满口红”。邓南遮的怒火平息了,而他的欲火又再次燃烧。
  别墅内所有的女人都目睹着这场斗牛士之舞。女管家艾丽丝也许在希望塔玛拉激怒公牛,好让公牛早早把她赶下场;路易莎出于某种更隐晦的愿望,也许乐意看到公牛把斗牛士按倒在地,扒下她的那身华丽衣服;芭蕾舞演员卡罗塔一定觉得塔玛拉是个讨厌鬼,占据了邓南遮所有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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