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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戒》:张爱玲的了断私情之作
作者:郜元宝
小说通过“我”对于贞贞的欣赏,让“我”分享了贞贞的屈辱经历以及由此产生的从最初的痛苦、怨恨到后来的理解、释然直至欣慰的心境的转变,而“我”和贞贞的不同出路,又表达了“我”对即将离开霞村的贞贞的羡慕,以及“我”因为尚未获得贞贞那样的待遇而陷入的焦虑不安。
丁玲(1904-1986)和张爱玲(1921-1995)都生于没落望族之家。丁玲1927年开始在《小说月报》连续发表小说,名满全国。张爱玲1943年才登上上海沦陷区文坛,也仅在1943-1944两年闻名上海滩,1952年去国后即沉寂下去,直到80年代晚期,大陆才掀起“张热”。丁生性直率、活泼、倔强,成年后走南闯北,始终在政治旋涡和社会关注的中心。1933年,左倾以后的丁玲被捕引起社会各界的同情和声援,蔡元培、鲁迅、宋庆龄、柳亚子都曾为她奔走呼喊。1936年抵达延安后,毛泽东亲自为她接风洗尘,随后(1937-1938)她担任主任的“西北战地服务团”也引起全国军民的关注。张则生性高傲,孤僻,除40年代初短期赴香港求学外,从童年直到1952年去国,整个30、40年代一直在上海租界生活。她所谓的“到底是上海人”,应该准确理解为“到底是上海租界长大的小市民气十足的上海女人”。
一个是“五四”培养的叛逆女性,名重全国、叱咤风云的“昨日文小姐,今日武将军”(毛语),红得发紫的左翼女作家班头;一个是名门之后、上海租界小姐、自以为左右均不沾染的独立作家、沦陷区上海文坛的奇葩。两人似乎绝不能扯到一块。丁玲的曾祖父娶过一位上海小姐作妾,丁玲少女时代曾在上海求学,1930年到上海之后直至1933年被捕押往南京,26岁至29岁的丁玲曾经和9岁至12岁的张爱玲同居一城,如果说这也是两人之间的“联系”,那也委实太微弱了。事实上她们两位终生未曾谋面,也互不关心。不过,丁玲囚居南京期间,她的常德同乡、叛徒丁默村曾在国民党办的一本刊物《社会新闻》上写过一篇长文,自称认识丁玲母亲,对丁玲竭尽诬陷造谣之能事,丁玲在狱中读到,气愤难当(事见丁玲80年代的回忆录《魍魉世界--南京囚居回忆》,《丁玲全集》第10卷,河北人民出版社),而该丁正是张爱玲小说《色,戒》中的易先生的原型;二十年代末丁玲的照片曾挂在《良友》杂志上,和许多沪上名媛一起被奉为时尚女性的代表,而《色,戒》主人公王佳芝的原型郑苹如也曾以“郑女士”的名义上过《良友》封面--这两点也许可算是丁玲、张爱玲因缘中最值得一提的神秘的巧合罢?
但最大的“巧合”是这两个似乎绝难扯到一块的女性作家在不同时代、不同政治文化环境中经历了惊人相似的命运,而且都把这种经历写成各自特殊的自我辩解的作品(如果不是各自最好的作品的话)。
都是辩解,又各不相同。张爱玲是“无待”,丁玲是“有待”。张把话都说尽了,但并不指望有谁来主持公道;丁说得远没有张那么淋漓尽致,而且自始至终唯一希望的总是自上而下的依靠与拯救。张所直面的是私情,她要自己了断,自己向自己辩解,自己给自己一个说法,丁所直面的则是别人的目光,不是私情,她需要别人来替自己了断,是向着别人辩解,要别人给一个说法。丁玲关心的是公理大义,被公理大义认可才是她的辩解的目的;能否达到这个目的,并不取决于她自己。张爱玲关心的是私情私事,在私情私事上求得安心乃是她的辩解的目的;能否达到这个目的,取决于她自己。
2007-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