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散文七则

作者:尹 月 [日]远藤周作

计划大打折扣,只勉强读完两本半而已。
  惭愧之下,细究缘由,不外有二。其一,这艘重达七万多吨的巨轮,视波涛如无物、稳如泰山一般,全无一般船行时的颠簸摇晃之乐;加之每日从舷窗窥见的海洋了无变化,更让我心生厌倦。
  其二,便要怪同行乘客多为老年人了。每日在船舱和食堂各处转悠的美国夫妇也好,常与我在就餐时间照面,坐拥三处居室的美国妇女也罢,他们有钱有闲,却不知如何打发。
  为此,游轮上特别举办了多场精彩活动:白天有瑜伽讲座、宾戈游戏(Bingo)、舞蹈班和扑克俱乐部;晚间则可观赏歌舞表演和电影,真可谓好戏连台。
  初时,我为消困解乏,也常参与学舞,看电影、欣赏晚场秀之类的活动,但三四日一过,便渐感厌烦,阵阵空虚袭上心头,鼻端仿佛嗅着熟透水果的陈腐气味一般,憋闷已极。只恨游轮漂浮于茫茫大海之中,不靠上码头,我便无法抽身离去。
  于是我只得心不在焉地坐在甲板上的椅子上,开始琢磨人与工作的关系。
  试想当日本的社会福利臻于完美,退休的老头老太们都能过上我在“伊丽莎白女王”号上的日子,不愁吃穿、安享晚年时,他们会否也像我一样从这样的生活中嗅出烂苹果的气息,为空虚和憋屈所禁锢呢?
  这一问恐怕有说风凉话之嫌吧。因为即令在下也难免不在繁忙之极时从心底渴望“伊丽莎白女王”号式的生活;甚或泡泡温泉、无忧无愁地闲度两天也好。
  却说此番旅行,虽身负工作,但悠悠十日早令我烦闷、空虚丛生,不禁怀念起在东京的书斋里度过的忙碌时光来。想着想着,我几乎嘟囔出声来“人哪,不工作还真是活不下去啊!”我虽然上了点年纪,性子还是执拗如少年。
  许多男子在退休或因其他原因离开工作岗位后,便会迅速失去气力,变得垂垂老矣。这足证我的结论并无大谬保持工作乃是健康的秘诀。
  返回日本后,我倾吐了思考所得,却遭家人嘲弄:“你可真是天生的穷命呀!”众人大概都认为无暇享福的男子怎么也无法成为大人物吧。
  
  眷恋家乡菜
  
  有些人不论到何处旅行,都能迅速适应当地的饮食,我也曾是其中一员。欧美等地自不必说,就连在阿富汗、摩洛哥等偏远国家旅行,我也照样能津津有味地品尝当地美食。
  但我的好胃口在泰国却行不通。一次,一位泰国记者设家宴款待我,只见每道菜肴都佐以一种异香扑鼻的香草。那股味儿与我犯冲,弄得我只想呕吐。
  这次再访曼谷,又与那浓香缭绕的食盘正面相遇,实在叫我忍无可忍。就此事询问一位长住泰国的日本人时,对方却答曰:“那可真是美味哟。我要是离了它,吃饭都不香了呢。”我的作家朋友阿川弘之。也是该食物的热烈拥趸,他甚至还在自家庭院里栽种了那种香草。
  我觉得出国旅游的一大乐事便是品尝该国美食,但逢着美食店踏破铁鞋也无处寻觅时,便免不了加倍沮丧。
  此话虽对英国人颇为不敬,但我在伦敦旅行时,便曾痛感除早餐以外,英国食物实在乏善可陈。二十多年前我在一家家庭旅馆过夜,清晨起身,旅店的大婶已备好极为美味的培根供客人享用。我就着热咖啡大嚼培根,遥想即令歇洛克·福尔摩斯和华生医生的早餐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而其他英国食品都只配享有“难以下咽”这四字考语。念及仅一洋之隔的法国和比利时都是久享盛誉的美食大国,唯独英国坚持其简陋的饮食传统绝不变更,这叫我对英国人的顽固愈加钦佩。
  说到法国餐馆,我认为乡村小饭店最好。价格昂贵、执礼甚恭的巴黎高级餐馆未必便比乡间车站前那些兼具旅馆功能的小饭店更令食客开怀。(加之近来我总感巴黎的高级餐馆要价虽更为高昂,食物品质却在下降。殊不知天价食物滋味鲜美毫不稀奇,价廉而物美方是美食第一要义。)
  漫游至法国乡间时,曾有村庄或小镇的神父请我这个基督徒吃便饭。说句不恭的话,许是由于神父们较少其他娱乐,只能专注于烹饪所致吧,教会里的乡村菜肴出乎意料地甚是入味。读者诸君如果到法国乡下旅行的话,也大有可能因为教会食物的美味逾恒而改宗基督教呢。
  话说我曾去过两三次西班牙,于该国无处不在的橄榄油只能拱手认输。虽说味道不差,但连进五天橄榄油大餐后,肠胃便不适起来。记得马德里的一些小胡同里,像杂货摊一样的小酒馆一字排开,在这里,厨师先将橄榄油浇在铁板上烧得滚烫,再用它烤熟麻雀和鱼虾。起初我就着葡萄酒大快朵颐、连呼过瘾;但过不多时便受够了橄榄油的味道,叫苦不迭起来。
  可能是年龄的关系吧,近来在国外小住一段后,我便开始思念日本美食,尤其想吃札幌拉面。前不久,我在“伊丽莎白女王”号游轮上度过了整整十天没有日本料理相伴的日子,着实难熬。所以船一进入鹿儿岛县海港,我便下船一溜烟地直奔乌冬面馆而去。乌冬面竟然美味至斯啊!我险些淌下了热泪。
  据说身处异国而想念家乡菜是年岁所致。那么说,从前远离日本菜也照旧安之若素的我,想必真的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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