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喧嚣下的宁静:米莱和她的斯蒂普尔山庄
作者:张秀丽
女人。在许多抽屉里你都会发现口红,经年累月,早已干掉了,没了那时的圆润与光泽,但仍透出妖艳和诱惑。在诗人的绸缎香囊里,依然放着她精美的袜子和别有韵致的内衣。柜子里放着衣服和帽子,美丽绝伦,韵味十足,就像一件件惊世骇俗的艺术品,令人不自觉陶醉其中。这件件美丽得令人窒息的衣物不由使人浮想联翩,那时、那景、那人。
米莱卧室里另有两扇门,分别通向图书室和浴室,紧挨卧室的是一间“缝纫房”。本来是尤金的房间,可一旦他不在,米莱就会在这儿铺一张大桌子,摆上自己最近正在看的书,开始伏案工作。因而,这间房也就实际属于米莱了。正对着“缝纫房”的是米莱的图书室。这是一个真正的文学大家的领地,各个领域的书籍比比皆是,有关于朝鲜的,关于电报密码的,关于如何饲养狗的,关于潮汐的,还有俄语语法书,医学词典等……可见诗人的阅读和兴趣是多么广泛。头顶上方挂着一个手写的警示语:“安静!”似乎在时刻提醒着前来观瞻的人们,当心些,再当心些,诗人在读书呢!
再往前走,就是米莱的诗歌天地了。在这个房间里,米莱饱览群书,孜孜不倦。房间一角放着一把椅子,垫得又厚又软。旁边是一盏具有中国风情的灯,陪伴着诗人,度过一个个漫漫黑夜。墙上一幅罗宾逊·杰弗斯的有框照片,默默注视着这里的一切变迁。房间里诗集随处可见,有的是题赠给诗人的,有的是她亲笔签名的自己的集子。整个房间书香弥漫,诗意盎然。然而大多数情况下,米莱并不在这里创作,而是在她的床上或去那个专门用于写作的小木屋里。
至于浴室,米莱可是费尽思量,才弄出一间精致的浴室来。由于在欧洲待得太久,米莱已经习惯了那里的生活方式,所以刚迁来的一段时间里,难免有些不习惯,体重也下降至一百磅。她坚持要在浴室安装坐浴盆,然而在当时的荒郊僻野,并没有多少这样的装置。不过,在朋友的帮助下,米莱最终还是如愿了。
米莱原先的厨房很小,条件也不是很好。一家很有影响力的杂志对米莱进行了采访,报道中提到:“……厨房狭小局促,很不方便。然而即使在没有任何现代厨具的情况下,埃德娜·米莱还是把她的小厨房收拾得井然有序、一尘不染。由于没有木制毛巾架,她找来旧的窗帘杆子代替……”杂志向米莱全家提供了一套全新的、很有艺术价值的厨具。米莱曾因家里长期未通电而写信向州长抱怨,言辞恳切,论说也颇有道理。或许是州长被打动了,1949年,电终于大驾光临了,发电机和蜡烛总算功成身退了。但对米莱和尤金来说,意义似乎已经不大了。这一年,尤金离开了人世,一年后,诗人也随他而去。
三
在这远离尘嚣的斯蒂普尔山庄,米莱和丈夫过着简单又不乏乐趣的生活,从录制的家庭生活小场景中,我们就可以看得出来。我们看到米莱惬意十足地蜷在走廊里的一把椅子中,身边有位戴帽子、穿围裙的女仆,正躬身为她点燃香烟的情形;还可以看到尤金与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客在打网球,而米莱则悠闲地坐在一旁休息,将一切尽收眼底还可以看到夫妇俩与客人们在游泳池、在休闲吧里的快活场景。这里每个地方都铭刻着他们的脚印,收藏着他们的笑貌音容,暗含诗人的气质和精髓。虽然这里地处偏僻,甚至直到1949年才通上电,但不寂寞。这里的每一天都会有不同的笑脸,不同的身影,而有些人又成了常客。尤金夫妇喜欢在家里举行各种晚会和聚会,邀请知名不知名的人士前来畅谈、畅饮、畅玩。附近音乐学院的学生曾在此为客人们表演独奏;在米莱家的小山坡上,一个旅行剧团也曾破例同意为米莱邀请来的六十多位“精英”演出。这里的一切是多么快活,诗、音乐和自由。她在写给母亲的信中说,这里真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地方!
除此之外,夫妇俩还经常外出旅行,多是为了改善米莱的精神状况。1933年他们购买了缅因卡斯科湾的拉吉德岛。这里气候宜人、风景秀丽,逢到夏天他们就会来这里度假。但这里毕竟不是家,斯蒂普尔山庄才是家,是归宿。作为这个家的男主人,尤金不仅要保证日常开销,确保整个家庭正常运转,还要督查家务琐事。最重要的,他要照顾诗人米莱,尤其是当她心思郁结,情绪不定的时候。为此,尤金经常开车带米莱出去兜风,陪她散心,将她的日常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让任何骚扰和烦恼都与她隔绝,他会在电话铃响第一声冲过去接起,会在她创作期间将一些琐事掩藏,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不打扰她,给她创造一个安静舒适的创作环境。但是,有时米莱似乎对此并不领情。她的性情渴望刺激,渴望与众不同,而非平淡无奇;抑或这表面的平静使她更觉压抑,无以抑制她内心汹涌的激流,而必须找到出口,要有导火索,要有刺激物,才能将天才泉涌的文思诱发出来,将那炽热滚烫的岩浆激发出来。1928年,在一次诗歌朗诵庆祝会途中,他们在芝加哥小憩。期间,米莱遇到一名男子乔治-狄龙(George Dillon)。他是一位年轻诗人,外有英俊之貌,内无责任之心。但米莱对他一见倾心,并不顾一切随他到巴黎,留下尤金独自在山庄耐心等候,期待她回心转意。在诗人不负责任的行为背后,在她看似混沌、杂乱无序的生活方式后面,我们看到的是诗人的激情澎湃,而这正是她创作的源泉和动力,是使她压抑的诗情得以爆发的根本所在。也正因为如此一场风波,她最优秀的诗作《重要会晤》(Fatal Interview)面世了。这本书于1931年出版发行,当时正是大萧条时期,然而第一个月销量就达到五千本。
正如《重要会晤》写到的,“我也许会……出卖你的爱情以求苟安/为衣食忘怀今晚/但我忠于爱情,决不背叛。”米莱最终还是回到了尤金身边。此时她的心绪却非常坏,身体状况也大不如前。同情社会主义运动的她,看到德国和苏联的局势,非常失望,加之亲友相继辞世,米莱开始酗酒。1936年的一场严重车祸使得她在治疗过程中逐渐对药物产生依赖,身体状况更加糟糕,老毛病也不断复发。1944年米莱精神一度崩溃,一直到1946年都无法写作。无论米莱在医院接受治疗还是回来静养,丈夫尤金一直陪护在她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尤金甚至亲自吸食吗啡,为的是亲身体验,进而找到帮助米莱摆脱依赖吗啡的途径。不幸的是,尤金在一次手术后突然死去,米莱从此又是孤身一人,对一切倦怠至极,情绪也低落到了极点。在这空旷的斯蒂普尔山庄,她终日沉醉于酒精和往事,混沌度日。1950年,米莱孤独地死在家中楼梯间,没人在旁送终。离开人世的那晚,米莱给女仆写了个便条,嘱咐她别把熨斗烧太热。她写道:“我整晚都在工作,我要去睡了。”她坐在楼梯顶端,旁边放着一瓶酒。她身体前倾,栽了下去,摔断了脖颈。第二天,人们在楼梯角落里发现她,身体已冰凉。不知她为何要从楼梯顶端一头栽下去,用这种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们宁愿相信这只是场意外。然而不是。在她的笔记本里,人们发现她用铅笔将刚拟作的一首诗的最后三行圈了一个圈。
我将控制我自己,或把一切深埋心底,/我不能让悲痛玷污了完美,/无论谁离去,今天都是悲壮地
在另一首名诗《别可怜我》(Pity Me Not)中,她以貌似坚强的口吻写出了对生命的绝望和爱情的悲哀:
别可怜我,因为白日的光明/再也不在黄昏时逗留在天空;/别可怜我,因为良辰和美景/随着季节从田野和树林失踪;……/一个爱人那么/快就失去欲望/你的眼睛凝视我时没有一点爱。/这个事实我一直很明了:爱情/只不过是狂风肆虐下的娇花;/抑或暴雨蹂躏着的海岸,/——一路吹袭,一路增加新的牺牲品。/可怜我——虽然看出一切虚假,/却明白和觉悟这么慢。
尽管她在写作《我的唇吻过的》(What Lips My Lips Have Kissed)时(1921年)才29岁,她却似乎已经历了全部人生。诗歌中描绘的场景已是她日后生活的预演,以后的人生不过是这首诗歌的脚注而已。她风华正茂的时候,就已写出自己凄凉的暮年。诗歌中的“鬼”雨,一直淅沥,直到她生命的终局,淋湿了她的一生。她好像是提前就预知了自己的生活,或者是来自未来的使者,为其生活预言。在她那里,生活和艺术交织在一起,不知是生活抄袭了艺术,还是艺术抄袭了生活。
米莱死后,妹妹诺玛继承了斯蒂普尔山庄。她一直住在这里,直至1986年去世。她小心谨慎地保管着诗人的图书室、诗文和个人物品。人们现在看到的一切几乎与诗人离去时别无二致。1976年,诺玛特许一个非营利性机构——埃德娜·圣文森特·米莱协会管理山庄,将财产权交与该机构所有。斯蒂普尔山庄现在是国家历史遗迹,山庄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原貌。米莱协会正在大力号召全社会共同努力,保护诗人故居。我们期待在不久的将来,这孕育了一代才女的地方能够向全世界爱好诗歌和文学的人们开放。除了山庄最核心的部分外,其他地方人们可以免费随意观瞻,如斯蒂普尔艺术家聚集地、墓地、“米莱诗歌小径”等。“米莱诗歌小径”是一条半英里长的林中小道。路两旁随处可见诗人的诗作,这些诗歌书写在雪松木桩竖起的镶板上,人们可以大声朗诵。置身于这原始的大自然中,徜徉在诗歌的海洋里,我们的灵魂瞬间得到净化。这就是诗歌的力量,也是众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文人跋山涉水,只为一睹斯蒂普尔山庄庐山真面目的真正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