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8年第4期


刘大年忆郭沫若

作者:刘 潞

南房会客室的东墙上,挂着几乎一面墙那样大的一幅国画,画面是一棵大树下九位身着长衫的老人。父亲听说四川有“五老七贤”之说,认为画中均为四川老人,就问郭老:“这里面哪一位是您啊?”郭老说,我还没有这个资格。后来知道那是傅抱石先生画的《九老图》。还有一次谈到杜甫草堂的联语,父亲说,杜甫草堂的联语,郭老写的会挂在显著的位置。郭老却笑答:“啊不不,我可没有那个资格!”足见郭老对前辈的敬重。
  在1953年12月15日郭老给父亲的信中,有一段谈到周孝怀老先生:
  昨天何北衡来访。谈及周孝怀老先生有信给他,提到两件事。一件是译经工作,马一浮(陈毅同志曾到杭州去访问他,并邀他在沪游览)到上海,周与马谈及,马也赞成。就是把《十三经》译成白话文,我看这工作是可以做的。周意每月需几百万元(按指旧币)开支,这数目也不大。我请他拟一个详细计划来。譬如成立一译经组,摆在上海,由周主持。他可以推荐些人来,怎样进行分工,房屋是否需要等等。何北衡答应把这意见转达。我意在上古所中附设一“译古组”,恐有必要。老先生们搞的,或许不一定合用,只要他们肯搞,也好。让他们搞出后,再看。《十三经》等是不失为研究古代的资料的。
  周孝怀是清末四川巡警厅厅长,谙熟朝野掌故。解放后住在上海。对于周孝怀老先生及其建议,郭老确实挂记在心。1953年冬周老先生来京,住在前门外一旅馆,郭老特别要父亲陪他一起去看望。1954年父亲到上海办理顾颉刚先生调京事,行前郭老又叮嘱,到沪后务必去探望周孝怀。父亲到上海后,通过华东局、市委宣传部、统战部,几经辗转,才在一条小弄堂里的一间小房中,找到端坐在自己大幅清官服画像下的周老先生。老先生仍执著地关心着他的建议。
  郭老对故友、同仁的关心爱护之情,不少人都有体会,尤其身处困境时,那种感受终生难忘。父亲自己就有过体验。“文化大革命”中,郭老本人虽未被列入“打倒”之列,但心情压抑,处境困难,自不待言。然而,只要条件允许,他仍尽可能地要为同事或朋友提供一点帮助。父亲于1966年6月3日受到《人民日报》未点名的批判,1967年1月又受到《人民日报》通栏大标题“周扬刘大年之流是叛徒哲学的辩护士”的点名批判,从此成为“永世不得翻身”的“走资派”。1971年,“文革”进入所谓“斗批改”阶段,气氛有些松动,父亲被郭老以编写中国通史的名义召回北京。但这还不能表示父亲已被“解放”,因为名字未见报,而名字见报与否,当时已成为是否摘掉“敌人”帽子,重获人民资格的一种标志。这年恰逢父亲的老友、日本史学家井上清先生又一次访华,郭老抓住机会,将父亲列人接待人员名单,并上报周恩来总理批准,这才使父亲的名字以不再是“敌人”的形象出现在报纸上。
  考古学家夏鼐“文革”中提前获得“解放”,也是郭老一手促成的。1971年阿尔巴尼亚出土写有某种古文字的羊皮经书,无人能识别,寻求中国帮助。郭老利用此机,提出将夏鼐由五七于校调回北京,并派往阿尔巴尼亚。
  郭老在“文革”中无力影响科学院大局,但就这些有限的举措,也给哲学社会科学部的学者们传递了一些希望的信息。
  
  父亲经常讲,他是在郭沫若、范文澜等老一辈马克思主义史学家领导下工作、影响下治学的。他在纪念侯外庐先生的一篇文章中说,若非时代造化,使我受到诸老教育、启迪,对于世界和历史的了解,我不知道能否有一天终于凿开混茫。后来学得了一点东西,那是受赐于伟大的革命时代,也是受赐于郭老在内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学的诸位先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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