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8年第4期
围园杀后
作者:杨天石
留意。天下幸甚!臣受恩深重,不敢不冒死直陈。”
自从初三日谭嗣同夜访后,袁世凯就“反复筹思,如痴如病”。这时候,袁世凯显然已经决定了自己的政治走向。据袁世凯日记记载,光绪皇帝听了这一段话后,“颇为动容”,但“无答谕”,什么也没说。
光绪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呢?这只能说明他已经受到监视,什么也不能说了。
当日中午,光绪皇帝召见伊藤博文和日本驻华公使林权助,倒是说话了:
“贵爵维新以来之政治,为各国所称扬。贵爵对于祖国之功业,实无人不佩服。”
“过蒙奖誉,实不敢当。臣不过仰体我天皇陛下之圣谟,聊尽臣子职分。”伊藤很谦虚。
“贵我两国,地势上同在一洲之内,最亲最近。目今我国改革,迫于必要,朕愿闻贵爵意见,请贵爵将改革顺序方法,详细告知总理衙门王大臣,予以指导。”
在伊藤表示“敬奉谕旨”后,光绪又说:“常与贵国同心协力,永久继续亲密国交,是朕所最为切望的事。”
这实在是几句套话。但当时慈禧太后就在帘内(一说在屏后)监听,还能说什么呢!
慈禧太后回宫后,除了监视光绪皇帝外,还立即下令呈缴谭嗣同、杨锐、林旭、刘光第等四个新章京所签各项文件,她要一一审阅、检查……
袁世凯回津告密之际,慈禧太后已经在北京发动政变
袁世凯初五日请训时,见光绪皇帝不说话,便请安退下,奔赴车站,登车回津。
回津后,袁世凯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总督衙门拜见荣禄,“略说内情”,并称:“皇上圣孝,实无他意,只有群小结党煽惑,谋危宗社,罪实在下,必须保全皇上以安天下。”正说间,荣的幕僚等人人坐,袁世凯一直坐到二鼓,始终没有说话机会,只好退下,约定第二天早晨再来拜访。
初六日(9月21日)一早,袁世凯本想再次拜见荣禄,不料荣禄却主动来见袁世凯了。这回,袁世凯详细地报告了有关情况。荣禄听到有关天津阅兵时废掉光绪皇帝的计划时,脸色大变,自辨说:“荣某若有丝毫犯上之心,天必诛我。近来屡屡有人来津通告内情,但都不及今天所谈详细。”袁世凯也说:“此事与皇上毫无干涉,如果累及皇上的位置,我只有饮药自杀了。”据说,“二人筹商良久,迄无善策”。
这边荣禄和袁世凯在商量,北京的慈禧太后却已经在当日一早宣布重新临朝“训政”。同时,以光绪皇帝的名义发布上谕,声称康有为“结党营私,莠言乱政”,着革职,并其弟康广仁均着步军统领衙门捕拿,交刑部治罪。御史宋伯鲁也因参与维新运动,以“滥保匪人”罪被革职,永不叙用。
逮捕康氏兄弟之命既下,崇礼立即出动士兵,查抄南海会馆。不过只抓到了康广仁。康有为在谭嗣同力促下,已遵照光绪指示,于前一天离京,经天津换乘英船南下了。
向慈禧上奏,请慈禧“训政”的是杨崇伊。现在如愿以偿,自然高兴异常。他马上赶到天津,向荣禄报告喜讯。荣禄不愿独享,派人持帖找来袁世凯。荣禄端起一杯茶,笑着递给袁说:“此非毒药,你可以喝!”袁世凯曾被光绪皇帝破格召见,破格提拔,荣禄不能没有戒心;现在证明袁仍然忠于自己,忠于太后,荣禄很满意,开了一句玩笑。
初七日(9月22日),杨崇伊返回北京。自然,他带回了袁世凯告密的全部信息。
康有为“围园”密谋暴露,谭嗣同等英勇就义
慈禧太后再度“训政”时,还不知道谭嗣同动员袁世凯兵围颐和园的有关情节,所以她的处分对象只限于康有为、康广仁和宋伯鲁。杨祟伊回京后,将上述情节报告奕勖,奕勖报告慈禧,慈禧立即于初八日(9月23日)审讯光绪皇帝,下令逮捕谭嗣同等人。
康有为走后,梁启超、谭嗣同还在找寻挽救时局的办法。初六这天,梁启超到浏阳会馆访问谭嗣同,二人正在对榻密谈之际,忽然传来步军统领衙门查抄南海会馆的消息,接着又传来慈禧垂帘听政的消息。这两条消息宛如猛然炸响的当头霹雳,二人都为之一震。但是,谭嗣同早就作了为变法流血牺牲的准备,很快就平静下来,从容地对梁说:“此前想救皇上而无可救,现在想救康先生也无可救。我已无事可办,只待死期了。”他建议梁启超到日本驻华使馆,拜会伊藤博文,请伊藤致电驻上海领事,设法救助康有为。梁启超觉得所能做的也仅此了,便依言进入日本使馆。
初七日,谭嗣同到日本使馆会晤梁启超,将所著书及诗文稿本、家书等物交给梁启超,托他保管。谭劝梁启超出走日本:“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今南海之生死未卜。程婴、杵臼,月照、西乡,吾与足下分任之。”他将生的希望推给了梁,将为变法牺牲、激励国人的责任留给了自己。二人都知道,这是生离,也是死别,谭嗣同与梁启超一抱之后,大踏步地走出了日本公使馆。
自初八日起,谭嗣同、刘光第、杨锐、林旭、张荫桓、徐致靖等陆续被捕。杨深秀因上疏反对慈禧训政,也同时被捕。接着,清政府又下令拿办杨崇伊奏章中提到的孙文和文廷式。凡是重要的新党新派,慈禧太后一个也不放过。
慈禧回宫后,即将光绪软禁在中南海瀛台。初十日(9月25日),“上谕”称:皇帝病重,命中外保荐精通医理之人。这件“上谕”,目的在于为有朝一废掉光绪皇帝作舆论准备。
十一日(9月26日),清政府宣布:恢复被光绪皇帝精简掉的詹事府、通政司等机构;禁止士民上书言事;停办官报馆,停止各省祠庙改设学堂。维新运动的新芽被——掐死。同日,慈禧太后下令派军机大臣会同刑部、都察院严行审讯谭嗣同等人。次日,加派御前大臣会审,但不久又通知“勿用审讯”。十三日(9月28日),清政府将谭嗣同、杨深秀、杨锐、林旭、刘光第、康广仁等六人杀害于北京宣武门外菜市口。次日,清朝政府发布“上谕”云:
主事康有为首倡邪说,获世诬民,而宵小之徒,群相附和,乘变法之际,包藏祸心,潜图不轨,前日竟有纠结乱党,谋围颐和园,劫制皇太后,陷害朕躬之事,幸经察觉,立破奸谋……
这“谋围颐和园,劫制皇太后”的新罪名,显系袁世凯告密的结果。
谭嗣同等牺牲的这一天,北京先是阴霾密布,继而风雨交加。当时,维新运动的思想家、宣传家严复正在北京,他写了一首沉痛的哀诗:
求治翻为罪,明时误爱才。伏尸名士贱,称疾诏书哀。燕市天如晦,宣南雨又来。临河鸣犊叹(注),莫遣寸心灰。诗中,严复对谭嗣同等被害表现了强烈的不平。他勉励自己,不要因此灰心,要为中国的改革和富强继续奋斗!
附记:本文主要依据笔者在日本外务省档案中发现的毕永年日记及其他档案、文献所作,所有对话、细节均有依据,幸勿以“纪实文学”视之。
[注]鸣犊,即窦鸣犊,晋国大夫,贤臣。(史记)载,孔子不为卫国所用,想投奔晋国,走到黄河边,听说窦鸣犊等为赵简子所杀,便叹惜道:“我孔丘不渡黄河,是命啊!”折回不赴。此以窦鸣犊等比喻谭嗣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