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长征行》访谈
作者:本刊记者
记 者:听说《长征行》在今年七一前后北京的畅销书排行榜上已名列前茅,不少报刊在选登书中的一些章节,上海《解放日报》从7月底已开始连载。您有何感想?
石仲泉:真没想到,《长征行》这本书能博得广大读者青睐。当初出版时,并没有这样看好。据说,今年各出版社出版的宣传红军长征的图书有上百种,琳琅满目。不少书都写得不错,各具特色。我长期从事思想理论和宏观党史研究,《长征行》是我转入微观党史研究的开篇之作,也是对如何写党史进行的一种尝试。
《长征行》的写作:既要上“论山”
攀高,又要下“史海”游泳
记者:您是怎样想到要写《长征行》的呢?
石仲泉:我到中央党史研究室工作10多年了,感慨良多。在领导岗位时负责抓业务部门的研究和编写工作。对我来说,有两种选择:一是动嘴不动手,进行业务指导抽象地讲讲应当怎样、怎样,而不去管具体如何操作,这比较超脱、主动、自由;二是既动嘴又动手,不仅作“场外指导”,还要上运动场当队长,带头运动,具体操作。这样很累,但不这样很难达到理想要求。作为学林中人,我选择了后者,投入到具体的研究和编写中去,跟大家一起操作。这对于我来说(不是指其他人),就要实行研究和写作重点的三个转变。
记者:哪三个转变呢?
石仲泉:第一,从“论山”到“史海”的转变。我是学哲学的,长期从事思想理论研究,到中央党史研究室的前半段也是以研究思想史、理论史为主。在负责新中国成立后党史编撰工作时,还没有感到把握历史事件的困难,因为亲身经历了这段历史,又参与了《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起草组工作,并具体负责《〈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注释本》的编写工作,对党中央、毛泽东的重大决策和历史事件还熟悉。但是,在具体主持编修《中国共产党历史》第一卷时,不熟悉民主革命28年历史的弱点就暴露出来了。开研讨会讨论修订稿时,对不少具体事件如何表述,我很难发表具体修改意见。这就促使我决心下“史海”游泳,尽管党史资料浩如烟海,也要去啃啃重要的党史资料,取得“话语权”。这些年,可以说一方面继续上“论山”攀高,另一方面则主要下“史海”游泳,在某些领域初步地实现了第一个转变。
记者:您怎样实现第二个转变的呢?
石仲泉:第二是从宏观党史到微观党史的转变。因为我长期从事思想理论研究,在中央文献研究室工作又专攻过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的生平和思想,因而对宏观党史和与之相关的微观党史还有发言权,但对更多的微观党史则不甚了了。党的文献研究与党史研究、人物研究与事件研究是经线和纬线关系,从中央文献研究室到党史研究室工作,对我来说,既有一个从经线研究到纬线研究的视角换位问题,还有一个要熟悉大量的微观党史问题。所谓“史海”,主要是微观党史之海,那是无涯无底的,探海有探海之乐,乐趣无穷。但若不会游泳,就会陷进去,难以自拔,被“史海”的浪涛吞没。因此,要学会游泳术,既要沉得下去,又要浮得上来。对我来说,主要是沉下去的问题。《长征行》算是下“史海”游泳的一次习作吧!
记者:您要实现的第三个转变是什么呢?
石仲泉:这就是从概念党史到形象党史的转变。关于新中国成立后的党史,对我来说,不存在没有党史形象问题,因为那些主要的党史事件、重要的党史问题或多或少都经历过,有的甚至有亲身体验。比如,反右派运动时,我正在北京大学读书,北大的第一张大字报就发生在我们班,并且是与我同宿舍的同学,反右派斗争的情景历历在目。“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时,我参加了当年北大、人大组织的人民公社问题调查组,在“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的发源地之一的河南农村进行调查,一讲到那段历史,脑海里就浮现出“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的现场情景。只要经历了那段历史,就了解它的大背景,因而把握起来很踏实,能拿定见。当然,不是说,凡亲历者有那段党史的实际形象,就能写好党史。此外,还有一个如何把握的问题,这就需要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和客观无私的公正立场。否则,也不能正确地反映那段历史。这里,既有思想方法问题,也有排除私心杂念、无私无畏问题。实事求是,讲真话,秉笔直书,既是一个历史过程,同时还要有一个营造讲真话和秉笔直书的祥和环境,使研究者没有顾虑。这就需要不断完善我们的政治体制和社会环境,消除这方面的障碍。有了这些条件,具有形象党史的亲历者是能够写出为广大读者所认可的信史的。要声明一下,我这样强调亲历者和形象党史,丝毫不是说非亲历者和缺乏实际的党史形象者就不能写好党史。事实上,有些年轻学者的党史著述写得相当不错。关键在于实事求是四个大字。亲历者做到这一点,可能有其便利的条件;非亲历者通过其他途径能把握实事求是,因而也能写出好书。
记者:您没有亲身经历新中国成立以前的党史,这是您提出“走走党史”的一个动因吗?
石仲泉:与这有关吧。我对新中国成立前的大部分党史缺乏亲身经历,所熟悉的党史资料都是从档案和其他文献中获得的,这些资料中尽管也有一些细节,但对我来说仍是概念性的、间接的。看了这些资料,也会形成构想的形象,且其构想的空间很大。但这样的形象是虚幻的、飘忽不定的,本质上是概念性的,不像我经历的新中国成立后的党史事件的形象,那是具体的、实在的。目前,像我这样经历的人不少。如果不去作深入的党史考查和研究,坐在“书斋”里写党史书,那就很难避免“概念党史”,生动性少,可读性差。在《长征行》的前言中,我讲了我的具体感受和提出“走走党史”的原因——“要搞好党史的研究和写作,党史工作者应尽量走出‘书斋’,努力去感受和体验一下所研究的党史事件和党史人物。作研究,有感受和体验,与没有感受和体验,是很不一样的。我不是提倡经验主义,只是强调研究和写作党史,仅仅知道一些党史概念,通过文献资料了解些党史情况是不够的。凡有条件和可能,要尽量去感受和体验某些重要的党史问题,努力掌握第一手原始的、实际的可靠材料。”“走与不走,大不一样。……一般的说,经历了一番体验而写的党史、军史、革命史,不会是文山会海,而是有具体材料、生动情节的;不会是概念化的,而是有血有肉的;不会是干巴的,而是鲜活的,让人喜闻乐见的。”这里讲的是我个人的经验之谈,并非作为普遍要求加以推广。前面已指出,它只是一个充分条件,不是必要条件。因此,我再次强调,上面讲的三个转变,仅仅是讲我个人的体会,而不要求或针对任何别的人。
记者:为了在《长征行》中体现上述三个转变,您作了哪些准备呢?
石仲泉:那就是在“史海”中游泳,广泛地搜集长征史资料和地方志史料,以及其他相关材料。我查阅的重要资料在《长征行》书后的“主要参考书目”中作了论列,约150本。在实地考察过程中,访问了一些老红军和历史事件的当事人、亲历者和知情者,还同所到地方的负责同志和党史部门的同志作了大量交流,这算是“口述史”资料。但是,仅仅根据这些“口述史”不能进行写作。因为长征历史过去了60多年,记忆再好的人也免不了会发生差错,对其他情况的介绍也是如此。因此,要认真查阅文字史料,将两方面资料对照研究,综合各种因素来作判断。有时,为了弄清一个具体问题,往往要查两三天的材料,非常费时间。但是必须这样,直到查清楚为止。所以,《长征行》字数不算很多,但花了三年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