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益州劫案
作者:刘洁矩
迷案一再误入歧途,谁在幕后黑手操纵?乱世官匪沆瀣一气,良心能否守护正义?元凶现形,劫案告破,倔强的老公衙为何留下无尽的怅然……
楔子
1932年的成都在历史上叫“三军统治时代”。国民党24军军长兼四川省省主席刘文辉,伙同另外两支川军共同统治四川成都平原一带,军阀之间战乱频仍,各类土匪多如牛毛,杀人的、抢劫的、强奸的、放火烧房子的数不胜数,四川人说那时是小案天天有,大案三六九,哪天不发案反倒不正常了。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
初冬,萧条的成都平原上夜雾初起。城乡交接处的东胜街上行人渐稀,梧桐树旁街灯昏暗,大多数人家吹灯熄火忙着关门结束提心吊胆的一天,偶尔有卖夜宵的吆喝声远远传来,天上的浓云不时遮住月亮,空气中充满了阵阵鸦片烟的逼人香气。
夜色里一辆漆黑的小汽车风驰电掣般扑面而来,崭新的车身戛然一跃,轻巧地停在一幢白灰色的两层建筑前。几乎就在车停的同时,左右车门一下拉开,八条身着无标志军装的彪形大汉飞快下车,敏捷得像山猫一样,动作极快地拉下额上缠的黑布遮住面门,只留出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径直扑向白灰色公馆的大门。
门早就关了。两个蒙面人架人梯翻过围墙,一人制住看门老头儿,一人悄悄开了大门。
院里左边那扇大门“呀”的一声开了,一条高大威猛的纯种德国牧羊犬“呼”地一下猛蹿出来,一头扑向当先而来的大高个儿。
蒙面人不藏不躲,口里骂了一声“杂种找死”,抬手“当当”就是两枪。
牧羊犬应声倒地。
枪声一响,满屋皆惊。楼上楼下的门窗都开了,一时灯火通明,有胆大的佣人高声大叫:“有棒老二!”“逮贼娃子!”
这叫唤反而把左邻右舍仅存的几盏灯叫熄了,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蒙面人早有准备,立即分成两拨沿石阶封住门户,同时亮出手枪低声吼道:“要命的不准喊!进房!”
蒙面大高个儿目不斜视,带了个兄弟直奔楼上,一脚蹬开了主人的卧室门。
这家主人叫张材,去年还是川军杨森手下一个团长,可能发了点儿洋财,加上不愿随军漂泊,就在成都悄悄留下,做了个小商人,对外自称金盆洗手,不再过问江湖事。
张材到底在军队混过,他扶了扶眼镜缓缓从小圆几旁站起身,擦了把额上的虚汗,望着两个突然出现的蒙面人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蒙面人甚至感到他还勉强笑了一下。
蒙面人也不多言,用手枪指着室内那个暗蓝色的进口保险柜,瞪着张材说:“打开!”
张材顿时松了口气。他们不是旧时在军队上结的冤家,不是来寻仇的。
张材抖索着摸出串钥匙,默默开了铁门。保险柜里边上三层空荡荡的,只有下层放有三叠袁大头银元。蒙面人好生失望。
他闪身一让,身后那大汉立即上前几步,把三十个银元一下划拉进一个大口袋。
大高个儿略一思索,转身用枪对准张材说道:“张老板,识相点儿,前几天收的那二十万银元呢?”
张材心里一惊,心想这劫匪是如何知道消息的,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的哟。他知道今天的事不能善了,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你哥子要钱嘛,好说,好说,明天我……”大高个儿朝他脸上甩了一巴掌,狠狠说道:“少跟老子打岔,有钱交钱,不交钱交命,快!”
张材不敢再开口,只好坐在椅子上干挨。大高个儿一连几拳,把张材打得口吐鲜血,额头也让枪把打烂,鲜血涌了出来。张材无奈,苦了脸说道:“那二十万银元是生意上的往来,钱到的当天我一转手,又汇出去做生意去了。”
“你放屁!”大高个说道,“钱一进你的屋,我们就有眼线吊着,你家根本就没有人到邮局去过。”
“我……我派车送……送去的,是送的现银,没去邮局。”
“什么时候?什么车?”
“前天下午两点左右,是辆黑色奥古斯汀。”
大高个儿想起来了。
当时大意了,没想到那车里会有钱。
大高个儿不容张材多说,向另一个蒙面人一眨眼,两人一边一个挟起张材就往楼下走。大高个儿说:“请张老板跟我们走一趟,叫你家人三天后拿钱来取人!”
张老板不肯就范,一路挣扎一路叫唤,跺得柚木地板一阵乱响。但他到底不是两个壮汉的对手,很快就被拖下楼出了大门。楼下警戒的蒙面人一见,立即无声地撤了。
张材被拖到门外梧桐阴影里的小车旁,见蒙面人一言不发把他往车里按,心知这一去必然凶多吉少,就仗着身高力大,把腰伸直了,双手张开抵住车门,死也不进那道鬼门关。一群蒙面人狂拉猛按,一时倒也奈他不何。蒙面人拉扯一阵,个个累得气喘吁吁。为首那大汉火了,挥手拨开众劫匪,抽出手枪吼道:“进去!自己进去!再不进去老子把你龟儿子毛了!”
张材右脚抵死车沿不动。大高个儿气急败坏朝他那肥大的屁股猛踹两脚,朝天一连开了几枪。
张材听得耳边枪响,只以为绑匪开枪打他,就不顾一切拼命地喊:“逮棒老二!抢人哩!”
张公馆附近驻有一支军队,哨兵一听枪声和呼救,生怕土匪到部队肇事,就胡乱朝着出事地点开枪弹压。没想到土匪比军队还凶,气焰更张狂。为首那大高个儿骂了声:“龟儿子,还敢开枪打老子!活得不耐烦了,打!”
几个绑匪立即开枪还击。他们的本意是想吓唬吓唬驻军,要他们莫管闲事,不料驻军一听密集的枪声,以为土匪的目标就是闯营抢枪,大兵们赶紧拿出各种长枪短枪一齐朝张公馆方向开火。一时间枪声响成一片,把寂静的夜空撕得粉碎,满天是流弹飞过的刺眼火花,整个城郊都震动了。
绑匪一看不妙,知道事情闹大了,纷纷看着大高个儿要他拿主意。
大高个儿上前几步,一把拉开张材,狠狠将他推倒在地上猛踢几脚,说声“便宜了你个龟儿”,头一偏,一伙人往车里一钻,瘦高个儿司机熟悉地发动车,小车转瞬间就消失在越来越浓的夜雾里。
漆黑的地上不知是谁掉了个亮光光沉甸甸的小东西,可惜谁也没看见。
张材躺在地上一头雾水。
他觉得这伙人不像职业绑匪。按说抢劫不成绑匪肯定要当场撕票,绝对不会放了人质甩手就走的。他摸着后脑勺出神地想:他们到底是棒老二还是有目的的军人?无论军界和商界,自己都没有仇家呀!
夜雾漫漫,像层浓浓的散开的牛奶汁。张家有大胆的仆人悄悄开门出来扶回遭难的主人,东胜街逐渐趋于平静,天更黑了。
一小案惊天
张公馆被抢的当天黄昏,24军军长兼四川省省长刘文辉接到个好朋友的电话,请他立即到仁厚街李公馆去赴晚宴,并说好宴后一定陪他好好玩几局麻将牌。
仁厚街李公馆是刘军长常常消磨夜晚的地方,打电话的人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好朋友,所以他接电话后一点儿也没怀疑,立即带了个警卫班驱车而去。
到达李公馆停好车,卫队长杨炳荣带人穿过门廊走近大门口,被一个穿着整整齐齐毛料中山服的人拦住了,他只让刘文辉一个人进去。杨炳荣无名火一下就冒出来了,张嘴刚要骂人,就看见那人身后黑压压站了一排穿中山服的大汉,那些大汉一个个怒目圆睁。杨炳荣心里突然生出股寒气,伸手去拉军长,说了声:“军长,不对头,咱们回去。”
刘文辉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的反应也相当快,立即回身就要走。为首那个中山服这时开口叫了一声:“子乾兄,请进。”
刘文辉抬头细细一看,惊得“啊”了一声,回头吩咐杨炳荣说:“你们就在外面等,不用进去了,回去的时候我会唤你们的。”那中山服在身后补了一句:“你们先回去吧,军长回去我们会用车送,不用麻烦你们了。”刘文辉见他这么说,也只好交代说:“叫回去就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回来。”杨炳荣也不敢深问,眼睁睁看着军长进了大门。
正堂屋中间端坐着的果然是刘文辉猜到的那个人。他就是一身长袍马褂的蒋介石。
在门口迎接刘文辉的是蒋介石的贴身督办戴笠。刘文辉一见到他,就猜到蒋介石一定来了。蒋介石当时本来在江西指挥围剿红军,他不时抽空化装在几个省走动,想争取有个巩固的后方给他的武装围剿供钱供粮,四川当然是个理想的地方。可是四川几个大军阀长年累月为争地盘杀来杀去,根本不顾全国统一大局。蒋介石很不满意,决心暗中扶持一个西南王,忠心为自己服务。当时24军占了成都,全川基本统一,蒋介石决定亲赴四川视察,看刘文辉扶不扶得起,可靠不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