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血溅洞阳宫

作者:李宗儒




  谁知王泊梁却摆手劝止,肃然道:“欣赏班主唱段,须沐浴更衣,焚香净室方可,此时杯碗狼藉,空气污浊,杂人在侧,实在有污雅音,待歇息一夜,明晨寻一雅处再恭而细听。”
  万没想到山大王竟如此看重自己,史春明实在感动不已。
  第二天早饭后,王泊梁果然穿戴齐整,举止也显文雅倜傥。他领史春明来至一偏僻山洞。此洞虽比聚义厅矮小,却周正方圆,没有那些张牙舞爪般的怪石,看上去有些雅致。更令春明惊讶的是,洞里贴壁修有一方木制平台,类似茶楼的戏台,新茬散发着木香,显然是连夜铺就。史春明道:“大王这般高抬史某,实难承受。”王泊梁道:“哪里,哪里。山洞草台,委屈了名伶。”
  梨园有语:一日不练,自知;二日不练,同行知;三日不练,观众知。遏音数月,罢艺哑口,春明略一吊嗓,便感音滞嗓涩,仿佛路人陌声。这下春明十分惊恐,忙对王泊梁抱拳施礼,道:“多日不登台,不想艺退如此,权让史某吊练一日,明晨再请赐听。”王泊梁忙道:“来日方长,不急,不急。”
  隔日天未破晓,史春明就起身洗漱,先到林中空地练一番拳脚,然后收势宽衣,来至雅洞。经昨日习练,他的嗓音略有恢复,今晨再一张口,顿觉铿锵嘹亮,韵足声亢,感觉极好。于是清吊几嗓后,便一声叫板,唱了段二黄流水。嗓音未落,就听洞口传来一声猛喝:“好——”王泊梁迈着台步转进洞来。
  史春明连忙施礼:“史某原以为洞内闭音,不想却还是惊搅了大王美觉,务请见谅,明晨断不敢造次。”
  王泊梁连忙摆手,笑道:“岂是惊搅,分明是天籁之音啊,令人悦耳爽心。在下特来恳请,班主晨起吊嗓,最好到峰顶山巅放吼,省得闭洞塞音,让人闻之不便。”
  自此以后,山寨成了史春明的习练场。每日早起,迎着晨曦,伴着鸟啼,吊嗓练声,挥刀习武。白日则在雅洞戏台之上演练武生,唱念做打。王泊梁除有寨务,但有空闲便来观赏。他不仅当观众,还不时登台一试身手,谦请春明悉心指教。这个统领数百盗匪、杀戮无忌的王泊梁,进得雅洞之内,顿时成了虔诚求艺的票友。他几次欲拜春明为师,皆被婉言拒绝。试想也觉荒唐,天下名伶,哪有肯收山大王为弟子的?
  不觉数日已过,镖车由并州返回。王泊梁为史春明师兄弟设宴洗尘。转天史春明坚辞下山,要随镖车回保定府。王泊梁苦劝不成,只好亲送下山。几日相处,春明已将泊梁视为挚友,为诚所感,分手之际,不禁挥泪湿襟。泊梁也不禁情动,频嘱春明,恳望常来山寨叙戏。
  自此以后,并州镖路骤然艰险起来,屡有镖车西出太行遭劫,不是货失便是人亡,镖局赔偿抚恤,常常折本倒闭。一时间西路货价奇高,商贾见利,皆愿出大价钱请镖并州,却难有镖局肯应。
  史春明心知肚明,便广接西路镖货,且敢同接多手,令师兄弟各执镖旗相继西行。自然一路顺风,平安而归,镖商两家皆大欢喜。春明为报答王泊梁的重义,也常随镖车西行,到山寨小住,一来与泊梁话别叙戏;二来借无拘山林放喉练嗓。一举两得,倒也怡然无忧。
  
  三、密信坦真情
  
  数月后的一日黄昏,府衙一差公来至春明镖局,定要面见掌门。史春明延至客厅落座,差公取出一封密信,道:“知府宋大人特遣本差亲送班主。”
  府衙与镖局素无来往,知府送来密信不知是何意。春明忙躬身接过信件展开观看,不看则已,看后不由魂惊汗下。
  原来信中大意是:近来有人密报,言春明镖局与太行寇匪有染,独霸西去商道,狂抬镖价获利。且报盗马关一带风传,晨起常闻有人吊嗓习声,日间隐有丝竹曲乐,其声悠韵足,绝非一般戏子票友所为,怀疑是史班主密潜匪寨,偕匪枭抗旨违禁。本府深知班主德艺,不信勾匪他图之谗说,即便有密报之实,也大概是迫于“遏音”无奈,权为糊口养艺计。然而,谗言日盛,非本府所能尽数弹压,若传至总督署衙,恐为不妥,无论何因,涉匪必将严查重办。为此,本府诚劝班主慎思,保府一城三衙,总督权高位重,耳目众多,旗兵营盘四布,满人骄蛮,在此为官尚如履薄冰,况浮萍戏班求食乎?自古开口饭难吃。贵班在保已得风光,恐也埋祸栽刺在侧。福为祸所倚!贵班若有另就他乡之图,望早日起程。否则,宜偃旗息鼓,好自为之。本府实不忍见一代名伶在辖地陨落矣。
  史春明看罢密信,连忙起身对差公施礼道:“请回去禀告知府大人,就言春明深谢大人厚爱,谨记恩训,定会好自为之。”
  差公取出白银五十两,道:“这是宋大人送予贵班的银子,言称:若行,作川资;若留,且度日。”
  史春明千恩万谢,死活不肯承受,差公只好携银回衙复命。
  春明唤来师兄弟,言明知府密信之事。大家都说这个宋大人真不赖,像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春明说:“知府虽有逐我之意,但在我看来还是不走为好,一则我们刚在洞阳宫站住脚,二则‘双国孝’期间如何寻找戏码头?保府虽属凶险之地,却也收入丰厚,而且还难得有宋大人这般好官庇佑。”师兄弟们纷纷赞同。春明又说:“不舍保府,咱的镖局断不能办下去了。知府馈银,意在让我等停镖。为此,即日卷旗摘牌,谢绝接镖。再派人去盗马关告诉停镖撤局之事,求王泊梁开放并州商路,以缓同行嫉怨。所去之人,万不可透露真情实委,免得大王怒生事端。所幸‘遏音’之日为期不多了,镖局已有几分积蓄,节俭度日,尚可维持。”
  
  四、开戏遇“大令”
  
  光绪二年秋,国孝即将过去,史春明招回班底,开始组织排练试演。众师兄弟重归梨园,自是欣喜振奋,人人摩拳擦掌,决心敲起锣鼓再红保定。
  此时虽然放音,尚不许挂红,禁规尚多。登台不能化妆,文戏“道白清唱”,武戏“本装开打”,因此只能演出一些折子戏。这样的戏段子,连彩排都不如,看客少,收入更少,缓锣慢鼓中零打钱的钱笸箩转遍池座,也收不上十几个制钱。
  入不敷出,积存很快告罄,春明只好向粮行赊米,熬稀粥灌水饱肚子。演员饿着肚子登台,常常上场眼冒金星,下场晕倒后台。
  “双国孝”终于期满了,戏班犹如久盼甘霖的枯苗,欢喜得像过年。史春明赊来白面和猪肉,让大伙放开肚子吃了顿喜庆饺子,然后精心准备第二天的正式演出。
  转天一早,洞阳宫就披红挂彩,整理一新,红底金边的硕大戏牌高挂门侧,日场早轴戏就安排了史春明主演的《挑滑车》。
  一年多的“国孝”,早就憋坏了保定娱乐一族。晌午刚过,洞阳宫茶楼便有人来,官绅政客、商贾纨绔、旗人闲汉、戏迷票友,他们相约为伴,靓衣闲步,赶集上庙般纷纷拥入。茶楼里也人满为患,不仅包厢、池座满员,廊座、台侧也是人挤人,根本没有过道。还有一帮八旗恶少,不管已无插足之地,硬让茶房想辙儿。无奈,只好在两厢墙壁上挂板凳,言之挂票。恶少们觉得刺激好玩,又出风头,纷纷应允,被吊起两人来高,骑坐在晃悠的板凳上看戏。
  见看客如此之多,戏班的人心花怒放,甚至担心到时候零打钱无法转身呢!史春明更是兴奋地对大伙说:“甭担心那个,只管拿出看家的本事来。今天的座儿好,是个好兆头,大家都要卖把子力气,往后才有咱们的好光景。”大伙就说:“班主您就瞧好儿吧!”
  激扬铿锵的锣鼓敲起来了,戏幕拉开,演员纷纷登场。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的演员,嗓音格外美,扮相十分俏,唱念做打,腔韵悠扬,招式到位,博得阵阵叫好声。
  正当台上演得卖劲,台下看得过瘾时,茶楼门口处传来一阵骚乱,只见二十多个旗营兵抬着“大令”(皇帝赦封的标志),吆喝着横闯进来。池座里顿时乱了套,看客慌乱躲避,碰倒桌子板凳,摔碎茶壶茶碗,妇女惊叫,小孩哭号,闹嚷嚷搅了场。如狼似虎的旗营兵抢到前排坐定,将“大令”往八仙桌上一摆,冲着戏台高声喝喊:“上面的戏花子听了,快叫你们的班主过来,老子要点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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