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欲望之果
作者:李 峰
周元戬想起知县嘱托,便说:“白爷,这王文举特意让刘瑞森留下少爷一条命,相信只须等风声渐息就会差人拿地契找咱们要湖田。若您的湖田都落入他手中,谁还敢不拱手相让呢!到那时,咱们的所有心血就白费了啊。”
白知霖猛将后脑勺砸在太师椅背上,身体直往下滑,痛苦地闭上双眼。
十一 舍子保田
次日,白知霖便将女儿殡殓入土。自从县城回来,儿子的消息一直严密封锁。
过了两天,白一鸣还没醒,白知霖心如刀绞。周元戬也在为怎样去办知县所交代的事忧心忡忡!
这天煎完药,周元戬将白知霖拉进书房,说:“少爷昏迷是因为身体太虚弱了,主要是虚在肾上!我替少爷把过脉,少爷之前应该服过大量春药。少爷得知身染脏病必定心神恐慌,乱服春药必使体内先天之精挥斥殆尽,又突遭刘瑞森毒手更使精神崩溃。少爷的脉象更是我行医数十年所仅见——脉在筋肉之下,指感濡弱如游丝,脉里全无胃、神、根的体现,是败脉,他的肾精已快耗尽。肾精竭,必引起阳气失,故久昏不醒,甚至久昏而亡!因此,有‘旦占败脉,夕死不须用药’之说法。况且……”见白知霖脸面发黑,周元戬连忙停下。
白知霖深深吸了几口气:“先生,我听着呢,你接着说下去!”
“白爷,”周元戬豁出去了,“我们医家有句话,叫做只医病,不医命!少爷的脏病已传染到了全身,就算出现奇迹醒过来,脏病发作也必死无疑!”
白知霖痛苦地垂下头,思忖了良久,咬了咬牙说:“先生,我明白你的用意。”
周元戬连忙接口:“少爷的病情就是这样,我只是实话实说啊!”
白知霖苦笑几声:“先生,你就不要再多作解释啦,你的意思是与其鸡飞蛋打,不如两害相权取其轻,让我舍子保湖田!”
周元戬接过话:“白爷,到了如今,难道咱们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白知霖心中一紧,喉头哽了哽:“他再怎么顽劣也是我的骨肉啊,只希望先生无论如何让他醒过来一次,让我们爷儿俩再说上几句话!”白知霖背过身忍住眼泪。
周元戬心想,只怕那时白知霖又不忍动手,踌躇了半天才说:“白爷,您也别抱多大希望,我只能尽力试一试。”
又过了两天,白一鸣还是昏迷不醒,用了周元戬开的几副药都无济于事,还因伤口感染突发高烧。
周元戬心中明白,白一鸣的高烧就是这几副药的作用,也暗骂自己不是东西,对不起同白知霖多年的交情。然而,一想到自己的湖田和知县大人的嘱托,也就无法顾及了。只好对白知霖说:“白爷,我是回天乏术了,尽快准备后事吧。”
白知霖听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望着祖宗的牌位,老泪纵横。
二人商筹了一整夜,才谋划出一个万全之策,周元戬告辞而去,看着悲痛欲绝的白知霖,心头一直默念着:白爷,我对不起你。
送走周元戬,白知霖起身洗脸,擦脸时见镜中的自己憔悴不堪,唯有双目赤红如血,鬓角陡增几缕白发。他连叹几声,猛吸几口凉水,冰得身体直打战,然后摔门而出,跨马扬鞭径直奔向湖田。
此时刚刚种下麦种,又赶上一场秋雨,湖田里的麦种拱破泥土露出嫩芽儿,绿油油的发亮。白知霖一整天坐在田埂上,女儿没了,儿子也快没了,剩下的只有这湖田了!
夕阳快要落山时,白知霖拔起几棵沾着泥土的麦芽儿在手掌中抚弄一番后,送进嘴里使劲咀嚼着。那青草味同涩涩的泥土味合在一起在舌间游荡,他一使劲,猛地吞咽下肚。
公文下来后,湖田虽按事先约定进行分配,还是引得怨声载道。谁都没想到,就在这个当口,周元戬为了湖田同白知霖反目成仇!周元戬说白知霖黑了心肠,为什么给县太爷的那五百亩湖田不减掉一半?为了还乡亲们一个公道,说什么都要让他吐出来!
有了周元戬的突然发难,乡民们,特别是那死了人的四家也跟着一哄而起。在周元戬怂恿撺掇下,乡民们紧紧抓住白一鸣临阵脱逃这一把柄不放,大有一口吞掉白一鸣的恨气。
不几日,白家的下人在外面喝酒时吐露出一个惊人的消息——白一鸣已回到家中。
这时,又有一个骇人的消息传出:白知霖为遵断指之诺,要亲手活埋儿子,时间就定在次日!
这个消息让整个白马驿沸腾了。
次日一早,有人发现白家下人在驿外一荒芜的乱葬岗里挖坑。乡民们倾巢出动前来观望,平时人迹罕至的乱葬岗人山人海。
接近午时,只见白知霖牵着一匹马,领着一队家丁抬着一口薄皮棺材和一个担架从远处缓缓走来。担架上的人被白纸蒙着,不用问,肯定是白一鸣。
人群自动闪出一条通道。一行人到了墓穴边,家人将棺材和担架放下。
白知霖站在高处,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望了望人群,沉声说:“各位父老乡亲,别看我痛丧爱女,可我白某人一诺千金,决不食言!”说着,举起自己那只断指的左手,“我知道大伙都在议论这个孬种临阵脱逃的事,现在我就给大家一个交代——活埋了他!”
白知霖停顿一下,眼角扫了扫众人又说:“有人说为什么用担架抬来?我说出来也不怕丢人。这个孬种临阵脱逃,跑进县城妓院躲了起来,还为了一个妓女争风吃醋,让人家打得直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我这就扯开给大伙瞧一瞧。”
白知霖走到担架旁,将白纸揭开扔在一边。只见白一鸣穿戴寿衣寿帽,脚蹬寿靴,双目紧闭,脸色发青,隐隐向外散发着死气,简直就是一具僵尸。
白知霖看了好一会儿,猛一抬头,血红的眼中射出狼一样的凶光,刺得在场的人群往后退了好几步。一个凄厉愤怒的声音从白知霖嘴里响起:“周元戬和那四家死了人的家人给我站出来!”
半晌,无一人出列。
“别他娘的当孬种,还不快给我站出来!”
四家的爷们战战兢兢地挪移出列。一旁有人对白知霖嘀咕着,说周元戬根本没来,没敢来!
白知霖冷冷一笑:“真他娘的孬种,就数他闹腾得最欢,今天却不敢来了!我瞎了眼,竟处了他这个好——朋——友!”白知霖说完,转头恶狠狠地盯着那四家人。四家的爷们儿脸都吓绿了。
“给我睁大眼看看担架上是不是白一鸣?大声说,让所有人都听到!”白知霖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
这几人哭丧着脸:“是真的,千真万确!”
沉寂半晌,白知霖又声嘶力竭地追问:“是活人还是死人?”
“活人,活人,大活人,还喘着气呢。”他们带着哭腔在喊。
白知霖不再理会他们,把手一挥。家人将白一鸣从担架上抬起,轻轻放进棺材内,又用白纸蒙上身体和脸面。
乡民们完全吓呆了。棺材内,白一鸣的呼吸将盖在脸上的白纸吹得一起一伏。
白知霖直勾勾看了许久,转身擦了把泪,跺了跺脚,拿起锨铲了第一铲土。家丁们纷纷跟着铲土,不一会儿坟头筑了起来。
白知霖举起一块石头向那坟头狠狠砸去,而后洒泪上马。他回头望了望那一抔黄土堆起的坟茔,一句话也没说,扔下众人,扬鞭奔向湖田。
白知霖在自家湖田的田埂上呆坐了一下午。临走时又拔了一大把带着泥土的麦芽儿,揉进嘴里使劲咀嚼着,竟嚼出了血沫。
自此,那五百亩湖田之事,没人敢再提出异议。
十二 巧计复仇
白知霖亲手埋子的消息如同插了翅膀一样飞进了庆阳县城。刘瑞森赶忙去寻知县妹夫。
当时,王文举见刘瑞森带回的地契缺个角少个指模就预感不妙,本打算立即派人拿着地契去争湖田,但又觉得这么做太急了,肯定会引起白知霖怀疑,就想等一阵子待风声过去再办。王文举还侥幸地想,那纸片落不落入白知霖之手尚在两可之间呢。岂料白知霖做得如此决绝,竟将儿子活埋了,完全打乱了自己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