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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秘华勇营

作者:罗学蓬




  华勇营——一支由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睛的中国人组成,却由英国人指挥的精锐之师。他们享受着洋人恩赐的华服美味,操练着洋人提供的精良武器,国难当头之际,心甘情愿地在自己的国土上为横行的异国侵略者保驾护航。在与同胞兵戎相见的过程中,他们的行为“英勇”无比,“战功”赫赫生光,异族的主子对他们大声喝彩,青眼有加,褒奖无数……
  如此沉重的历史真实,留给后人太多值得回味和思考的东西。仅仅从道义上对他们进行一番谴责,理所当然,也非常容易,但如今似乎又无关痛痒。一个对未来充满自信的民族,不仅需要将历代英烈祠于庙堂、彪炳千秋,对同样属于先人留下的“宝贵遗产”——奇耻大辱——也理当秉笔直书,铭记与思量。
  
  第一回 大少爷忽遭横祸 洋勇士独占芳心
  
  倘若不是因为戊戌年(1898)深秋的一场大难,21岁的郑逸秋肯定还是在那样生活着:和京城那帮出自侯门大户的文人墨客以及鲜衣亮服的八旗子弟们混在一起,衣必锦,行必车,宴必妓,奢侈无度。郑家在京城珠市口八条那所被人称为大红门的豪宅,是郑逸秋的父亲郑晋涛两年前奉诏紧急回国后的安身之所。郑晋涛原为大清帝国驻英国曼彻斯特总领事,在外交上的过人能力,使他深受光绪皇帝的青睐,所以回国后即被委以重任,出任大清国总理衙门行走。这所占地50余亩的豪宅,是光绪皇帝恩赏给郑晋涛的。郑逸秋则入了中国第一所高等外语学校同文馆,拿上了一份不菲的英语教习薪酬,整日和一帮权贵子弟花天酒地,“黄金结客,车马盈门”。不过,他虽然忝列纨绔子弟之列,却少纨绔的懦弱,多志士的激昂。和父亲一样,郑逸秋也是个狂热的维新分子,在戊戌变法中极其活跃,在京都阔少中也算得一个小有名声的新派人物。
  孰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随着轰轰烈烈的百日维新运动失败,名噪京华的郑家也大难临头,全家赐死,家产充公。
  当虎神营捧着太后懿旨和毒酒赶到大红门时,郑逸秋那日正好邀请两位朋友去香山踏青。郑晋涛抢在宣旨官员进门之前,将一包金银细软和一沓银票交给自己的贴身保镖黎成,叫他火速从后门单骑逃出,飞马赶往香山,无论如何要为郑家保住一条血脉。郑逸秋闻知噩耗,魂飞魄散,捶胸顿足。朋友闻之色变,怕受钦犯牵连,撇下他惶惶遁去。
  郑逸秋缓过劲来,只想回城与父母共赴黄泉。黎成死死将他抱住,苦苦劝道:“少爷万万不可,老爷叫我逃出来帮你保住性命,你这样破罐子破摔,老爷夫人到了九泉之下如何闭眼?”
  郑逸秋泪流满面,咬牙切齿道:“……都死了,都死了……慈禧老妖婆,你真毒啊!我与你不共戴天……我郑逸秋……要为父母……为全家屈死的冤魂报仇啊!”
  黎成道:“少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下京城里正在四下抓捕乱党分子,我们还是赶紧往关外去吧。”
  郑逸秋听到这里,眼一瞪,犟道:“那不行,要逃命,我们也得去天津,我有一个英国朋友在聂士成武卫前军里当教官,他会帮我的。而且,不管多大的危险,我都要先回城,为死去的父母磕个头,烧炷香,再走。”
  黎成惊道:“这时候回城?少爷,你不要命了?”
  “人是活的,回到城里,总能想出办法。”
  “好吧,如果少爷一定要回城,那就到我表哥家去暂避一时,我表哥赵双全在顺天府衙门当差,专干砍人脑袋的事,捕快里朋友不少。”
  两人当即在一户农家买来衣服,装扮成农民模样,急急赶回城里。到得广渠门内草药胡同赵双全家时,赵双全正和老婆吃晚饭,看见表弟带着个农民模样的后生不期而至,陡地站起大叫一声:“黎成,大红门遭了灾,哥这一整天为你担心死了!还好,还好,幸亏你还活着。”招呼过后,赶紧叫老婆拿碗添筷。
  黎成道:“哥,这位客人,你可认识?”
  赵双全再一细看,方认出这位农民打扮的后生居然是大红门里的郑家大少爷,犹如被火烫了似的,赶紧起身去将院门关紧。待回来,脸色已经变了,硬声道:“郑少爷……你好大的胆,这都啥时候了,还敢呆在城里?你家里出了天大的祸事,你还不知晓么?”
  黎成道:“哥,情况我和我家少爷都知道了。郑少爷有要紧事办,想在你这里躲两天,办完就走。”
  赵双全长得虎背熊腰,还有一张让人过目不忘长满络腮胡的脸膛,恰如戏台上的壮士好汉模样,可胆气却与模样大不相符,听黎成说明来意,一张脸顿时皱得像苦瓜,为难地说:“郑家这回犯的是通天大案,御前太监上门宣旨时,虎神营把大红门围得连只麻雀都飞不出。连我们顺天府派去的官差,也只能在外面打打下手,待虎神营撤走后,才进大红门去善后……”
  还没等赵双全话说完,却听赵双全老婆叫了起来:“黎成,你吃错药了!你哥打小待你不薄,你咋把个钦犯弄到家里来,你这不是存心要你哥和嫂子的命么?”
  黎成勃然变色道:“嫂子,你咋这样说话?”
  郑逸秋一把拉住黎成,冷眼在赵双全夫妇脸上扫视了一轮,然后掏出个蒸饺大的金翘宝来,“啪”地往桌上一拍,冷声道:“真不愿帮这个忙?”
  赵双全媳妇儿活像眼珠子被锥子扎了一下,眨巴眨巴,满脸惊喜,目光倏地凝在了自家男人的脸膛上。
  赵双全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有违江湖义气,脸上有些挂不住,于是呼出一口气,伸手把金翘宝往郑逸秋跟前一推,朗声道:“俗了,俗了,好歹我赵双全也是个在南半城地面上混的人物,眼珠子咋能让铜锈蚀了?这样吧,这东西你收回去,在我家你愿住多久,就住多久。”
  黎成转怒为喜:“哥,这才像你的脾性嘛。”
  郑逸秋盯着赵双全,坚持道:“不看我这落难之人的面,这金翘宝的面,你夫妇俩总得认吧?你要不收,我一拍屁股马上走人!”
  赵双全媳妇儿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急忙开口道:“双全你今儿咋的了?你红道黑道都熟,在南半城也是个通吃八方的角儿啊,这么点儿小事,还能摆不平?”
  赵双全双拳一拱,羞愧道:“郑公子如此豪爽,在下也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双全这里只有一句掏心窝子的话,郑公子的事,我保准当成自家的事来办!”
  此后几天,赵双全果然尽心尽力,不单为郑逸秋打探到郑家老幼的尸体已经被拉到城西乱葬岗子合埋了,还带着郑逸秋、黎成前去坟前烧了纸,磕了头。
  郑逸秋心愿既了,当即装扮成行脚商模样,在赵双全的掩护下与黎成混出永定门,购得两匹脚力,沿着自京津铁路修通以来便早已显得冷清的古驿道逃往天津,前去投奔四年前经郑晋涛举荐,现在聂士成武卫前军任军事教官的洛斯勃尔上尉。
  
  洛斯勃尔这年26岁,比郑逸秋大5岁。洛斯勃尔的母亲是郑晋涛在曼彻斯特担任总领事时聘请的英国文员,洛斯勃尔自小就和郑逸秋成了好朋友,一起踢足球,一起玩耍,即便后来他穿上军装,成为苏格兰陆军学院的一名士官生,两人的友谊也依然如故。
  当洛斯勃尔看到郑逸秋与黎成时,初时很吃惊,听了朋友的变故后,立即将两人带到紫竹林英租界,住进了自己的好友、华昌洋行老板丹尼尔家中。
  呆在清廷管不着的地面上,郑逸秋密切关注着时局的发展,每日的报纸上都有令他伤心的消息传来:康有为、梁启超等维新派领军人物已亡命海外;重掌国柄的慈禧太后将帝党分子几乎一网打尽,被捕者不是被杀,就是被贬;谭嗣同等六君子喋血菜市口……而每一想到灭门之仇,郑逸秋更是血脉贲张,仰天长啸,不能自已。
  洛斯勃尔白天忙着操练聂士成的武卫前军,晚上则会赶到丹尼尔的豪宅中陪伴郑逸秋。每每看到郑逸秋因痛苦而激动的行为,便不由得为朋友感到悲哀,他想不通这个古老的民族为何动不动就毁家灭族,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更好地帮助朋友,而且他本人,此刻也是烦恼缠身,深陷在痛苦的感情漩涡中解脱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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