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麦子的情感世界
作者：温会中
【房子】
北国商城是省会最大最高档的商场，营业时间也最长，到省城都半年了，他们还是第一次来这儿。在男装专柜，麦子看上了一件125块钱的西服，让枣根买。枣根说：“我成天灰头土脸卖枣干，穿什么西服，不是糟践钱吗？”麦子说：“咱现在也是城里人了，你穿得还跟乡巴佬似的，你不怕丢人我还怕呢！”枣根说不过她，买了。负一层卖的都是食品，琳琅满目，花样繁多，看得麦子直想流口水。枣根说：“你想吃啥就买点啥，怀着孩子哩。”麦子指着罩在玻璃柜里胖胖黄黄的蜜枣说：“买半斤吧！”枣根一看标签，吓一跳：“哇，16块一斤！能比咱的枣好吃到哪儿去？”说归说，还是买了。麦子捏一颗放嘴里，嚼了嚼说：“还16块呢，比我做的差多了。”麦子买蜜枣，不是为了解馋，买户口花光了所有积蓄，还借了债，得想想如何多挣钱。枣沟村的女人都会做蜜枣，麦子当然也会。过去麦子家每年只做二斤，留着过年招待客人，麦子和弟弟每人只能分到五颗，所以在她的记忆深处，蜜枣就是难得的美味佳肴。她想扩大经营品种，把昔日嘴里的美味，变成今日口袋里的钞票。其实她心里还打着买房子的如意算盘，只是太遥远，还不想这么早就对枣根说。从买户口这件事上，麦子感觉到了房子的重要性，天天晚上都做买房子的梦！她现在已经是城里人了，再过六个多月又要生孩子，没房子，能算是家吗？在县城卖枣干时，麦子和枣根借住在枣根的远房叔叔家。到省城后，他们在平安小区租了两间闲置的存放自行车的小房，一间存货，一间住人。做蜜枣需要浸泡、蒸煮、晾晒，这两间面积各六平米的小房，显然就不够用了。接下来，枣根一个人到市场卖枣干，麦子则四处找房子，找了两天才在城乡结合部的东岗村找到。这是一个带有两个大房间的独院，主人在市里买了商品房，不住了，麦子就以每月240块钱的价格租了下来。
此时，正值初秋，枣沟的枣子个儿已长成，还未透红，最适合做蜜枣。麦子和枣根回去采摘了两天，又雇车拉回省城。为筹措购买白糖和硫磺的资金，麦子把剩下的枣干全都廉价批给了其他小贩，然后两口子专心在家制作蜜枣。制作蜜枣，看似工艺简单，工序却不少，时间还紧迫，要求十天之内完成，不然青枣捂红了，做出的蜜枣就会发黑。所以麦子不顾有孕在身，与枣根连明彻夜干了起来——为了省钱，他们舍不得雇人帮忙。做蜜枣，最苦最累的是划枣，就是用蜜针将青枣的表皮呈线条状划破。两千多斤枣子划下来，麦子右手五个手指都伸不直了，左手也被划得鲜血淋漓。枣根看了心疼得直掉眼泪，说：“麦子，让你跟我受这么多苦，我，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麦子笑笑说：“有你这句话，累死也高兴。”浸泡，控水，熏蒸，水煮，晾晒，装箱……十天之后，两千多斤青枣变成了金黄透亮的蜜枣，麦子和枣根都瘦了好几斤。麦子将一半蜜枣批发出去，让枣根用得来的钱到老家又贩回了枣干。蜜枣利润大，枣干销量多，双头并进，挣钱日多。年底盘账，他们竟有了两万八千多块的积蓄。
春节，麦子和枣根精心打扮一番，回老家风风光光住了十天。枣根的哥们儿天天请他喝酒，都夸他有能耐。麦子的姐妹们围着她问东问西，纷纷夸她有眼光，说她嫁给枣根算是嫁对人了。麦子谦虚地笑笑说：“哪儿啊，碰巧了，当初嫁他时还真没看出他有这么聪明！”她闭口不谈自己已是省城人，因为枣根还不是，她要给枣根留足面子。尽管如此，从老家一回来，枣根就要求给他买户口。“不行，得先买房子！”麦子拍拍鼓鼓的肚子说，“莫非你想让咱们的孩子生在租来的别人家的房子里？”一听这话，枣根早就想好的许多条理由，一条也没说出来。省城的商品房很贵，他们买不起，东挑西选看中了东风小区一套二手房，两室一厅，八万三，还可以分期付款。首付30%，连上交易税和过户费，他们的存款刚够。枣根犹犹豫豫的，想过一段时间再买，理由是再过两个月麦子就该生了，怕到时候没钱住院。麦子一咬牙说：“买！立马买！找一套合适房子不容易，人家才不会等你呢！住院费我已经打问好了，最多三千打住，这俩月咱还挣不了这点钱？”交了钱办妥过户手续，麦子手捧墨绿色的房产证哭了：“枣根，咱有房子了，咱有家了，这下咱真的成了城里人了！”
【期货】
麦子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枣根让她在家休息，自己一个人到市场出摊。麦子闲不住，买回涂料将家里粉刷一新，又花10块钱买回几本过期挂历，贴得墙上花花绿绿。望着自己的“杰作”，麦子笑了：俺暂时没钱装修，也不能比别人家差了，等着瞧吧！花熟蒂落，麦子生了个儿子，高兴坏了，高兴之余又抱怨住院费贵，说：“城里啥都好，就是医院不好，生个孩子就要2400多块，能买多少鸡蛋啊！还是老家好，给接生婆二斤鸡蛋一斤红糖就得，早知道还不如回老家生去。”“不贵！不贵！”枣根安慰道，“我一直担心挣不够住院费，不管便宜贵，挣钱就卖，结果抛去住院费和银行的房款，还剩800多，这能叫贵吗？”不料麦子一听急了：“你傻呀？怎么能随便便宜？降价容易涨价难，以后还怎么卖啊？”“是是是，老婆说得对，以后我一定注意！别生气，小心把奶惊回去，饿着咱儿子了就不划算了。”枣根赶紧赔不是。“怎么会饿着他？我不喂你不会喂呀？”麦子绷着脸说。“我喂？我拿什么喂？我这两个小疙瘩儿又挤不出奶来。”枣根一脸茫然。“小疙瘩儿挤不出来，大疙瘩还挤不出来呀？哈哈哈……”麦子终于绷不住，笑了。枣根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上去揭开麦子的衣襟，一手按住一个白胖乳房：“你个浪娘们儿，你个骚娘们儿，看我过几天不整得你嗷嗷叫……”枣根一用力，乳汁水箭似的喷了他一脸，麦子笑得只喊肚子疼。
有了儿子，枣根成天乐得合不拢嘴，起早贪黑出摊，中间还抽空跑回家几趟，为麦子做饭，给儿子洗尿布。看把枣根累得又黑又瘦，麦子心疼地说：“枣根，辛苦你了，有孩子拖累，我也帮不上你。”枣根说：“我不辛苦，就是辛苦点儿也高兴！你只要把咱的‘期货’喂白喂胖，就是最大的功劳。”麦子不解，说：“你咋叫咱儿子‘期货’哩？我还说叫他‘大康’哩！别人奔‘小康’，咱就奔‘大康’，多带劲的名字！‘期货’是啥玩意？”
原来，枣根卖枣的市场旁边新近开了一个期货培训班，枣根好奇，就问前来买蜜枣的培训班郝老师期货是啥东西，为了套近乎，还以七折的优惠卖给了他十斤蜜枣。郝老师热心地给他讲了啥是期货，还将一本有关期货的资料送给他。枣根虽说只有初中文化，可他翻了两遍就大致弄懂了期货的买卖原理。“期货好比咱儿子，现在咱养他，老了他养咱，这就叫‘双向获利’。不同的是，期货当天买了当天就可以卖，不管买还是卖，都可以挣钱……”枣根又照本宣科讲了一番套期保值、以小搏大的道理，接着感慨道：“咱进城晚，没赶上买卖股票的大好时机，听说有的人买卖股票一天就能挣几十万！郝老师说现在股票太多太滥，不好玩了。要讲来钱快，还是期货，订金交易，一块钱就可以买十块钱的东西……”“哟，跑了几天单帮，长出息了！你讲的啥‘期货’我不懂，你要有钱你就买，反正儿子不能叫‘期货’，这事听我的，叫‘大康’！”麦子知道枣根手里没钱，期货再好他也买不成，不必担心他上当赔钱，她现在的心思都放在儿子身上。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麦子身体恢复得很好。枣根每天出摊，中间也不用跑回来伺候麦子和儿子了。只是麦子发现枣根每天交回的钱比以往能少十几块，生意有淡有旺，她就没放在心上。一天，麦子正斜躺着给大康喂奶，枣根满脸通红地回来，从怀里掏出两大沓钱扔到床上，大声说道：“老婆收好，两万！倒期货挣的！”“倒期货？你有钱做本呀？”“我，我把咱的房子做了‘二次按揭’，贷了五万。郝老师给我出的主意。”“你胆子不小，不怕赔了？赔了俺娘俩儿还不得睡大街！”“郝老师说‘富贵险中求’，这不赚了吗？”“那，那谁在市场上卖枣？”“我雇了个女孩，叫美云，每月给她四百！”这么大的事，枣根竟敢私自做主，麦子本来挺生气的，可一看他真的挣了钱，而且比卖枣要多挣六七倍，气也就很快消了。麦子沾着口水把两万块钱细细数了一遍，小心收好，然后手脚麻利地做了一桌子好菜犒劳枣根。晚上，麦子百依百顺地让枣根高兴了两次。枣根躺一边呼呼大睡，麦子全身酥痒得难以入眠：做城里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