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麦子的情感世界

作者:温会中




  【进城】
  
  太行山有个皇枣县,皇枣县有个枣沟村,枣沟村有个漂亮闺女叫麦子,看上了同村的小伙刘枣根。麦子娘不同意,嫌枣根家穷。枣根娘给儿子出主意:“你俩愿意,对付她一个老婆子还不容易?生米先煮成熟饭,看她咋办?”枣根和麦子就在山上草坡办了那事。跑溜腿,吃油嘴,大闺女小伙子一办那事就上了瘾,三办两办就叫麦子娘发现了。麦子娘到枣根家讨说法,张口要80块钱补偿费。枣根娘不想给,麦子娘威胁说要到老族长宽爷那儿去告状。枣根娘怕了,打开柜子拿出个铜镯子。麦子娘嫌少,不要。恰巧枣根回来,脖子一梗说:“告呗,大不了我挨顿打,看麦子以后嫁给谁?麦子要是嫁给我,我出800块彩礼钱!”麦子娘无功而返,趴在炕上哭了三天,有心答应,又怕掉价。三个月后,麦子挺着微凸的肚子对她娘说:“你要是再不答应就来不及了!”当娘的一见这,点了头,不过彩礼钱一分也没拿到——不是枣根家不想给,实在是穷,拿不出!
  过门第二天,婆婆发话:“赶早不赶晚,种棵枣树吧!”麦子问:“为啥?”“枣子,枣子,早生贵子!老辈人传下的规矩,不懂啊?”麦子回屋拿颗枣干出来,撂个高用嘴接住,嚼嚼把核吐到手上,一拉枣根,说:“走,种去!”婆婆大笑:“种枣树得压条,哪有种核的?”麦子出去转了一圈,选了一根一米来高的酿条,小心挖出来,毛毛根一点没伤。婆婆说种院里吧。麦子说院子小,还是种责任沟吧!责任沟都是毛麻石,枣根怕累着麦子,自己挖,出了几身汗,挖了一上午,才挖出一个一米五深的大坑,又到山下背了八筐土,挑了两担水,才种上。来年秋,麦子种的这棵枣树收了八颗枣。麦子说:“八八八,发发发,咱们以后肯定能发财!”枣根说:“枣都结了,你的肚子咋还没动静?去年不是就大了吗?”“那是骗俺娘,你傻呀?这事别急,先挣钱!”
  据说,早年皇枣县的枣是贡品,个大,肉厚,味甜,核小。其实真正进宫的,只有枣沟的枣。枣沟地理位置好,避风,暖和,湿润,这里的枣树发芽早,挂果多。枣沟归枣沟村,所以,枣沟村的枣卖得最贵。“文革”中讲“以粮为纲”,枣树大都砍了。现在为数不多的几十棵,都是新过门的小媳妇陆续种的。不是人们不想多种,实在是不好多种,缺土少水的,种一棵枣树能把人累个半死。秋天,山外来了两个人,开着“三马”来收枣。枣根家仅有三棵小枣树,挂果少,就卖了一半,也卖了25块。麦子捻着五张新票说:“既然能卖钱,为嘛不多种?责任沟闲着也是闲着。”枣根说:“也是,那就种吧!”说干就干,小两口儿挖坑、挑土,干了一冬天。闪过年草一绿,栽苗、浇水、施肥,又是一阵忙活,累得人都脱了形。两个人吃住在枣沟,伺候枣树比伺候孩子还上心。麦子的肚子还是没动静,婆婆急,麦子只是笑笑。枣根也问,麦子说:“吃着药哩,有了钱再生也不晚。”一番辛苦,终见成效,第二年秋天,收枣近千斤。村里人眼红,也开始挖坑挑土。手里有了钱,麦子和枣根拉着手到县城玩。在农贸市场,他们看见到枣沟村收枣的两个人在卖枣干,一问价钱,吓了一跳,比青枣贵两倍!麦子暗叫:好大的赚头!玩了一天,高兴,晚上枣根不洗不涮就往麦子身上爬。麦子泥鳅般躲开,说:“你得答应我条件,不答应不让你上!”枣根猴急:“说吧,什么都答应!”“咱去县城卖枣干吧!”枣根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一个饿虎扑食骑上去:“我先干了你,再去卖枣干!”
  进城三天后,麦子和枣根的枣干摊在县城开了张。枣干除了自家的,余下的大都是从各家各户赊来的,乡里乡亲的,好说话。头一天,净赚18元,第二天翻番,纯挣36元!麦子把挺刮刮的票子捻成扇形,轻拍枣根的脸:“比种地强吧?”一天,枣干摊前来了个时髦女人,一下子买了一百斤。麦子觉着奇怪:买枣干一般为了蒸花卷、吃新鲜,她买这么多干嘛?时髦女人说,皇枣县的金丝大枣在省城很出名,常用来送礼,就是太贵,她从省城专程过来买枣,抛去车费还能省一百多块。时髦女人走了,麦子的心还激动得“嘭嘭”直跳:她能省一百多,我就能多赚一百多,我何不到省城卖去?为保险起见,麦子到省城“考察”了一番——时髦女人所言不虚!可枣根不愿去,说在县城就已经挣得不少了,何苦背井离乡跑那么远?麦子晚上又使出“杀手锏”,枣根才同意。
  事实证明麦子的“决策”正确,一个月挣两千多,比县城多赚将近一倍!晚上没事,麦子和枣根学城里人的样子,拉着手散步。麦子说:“啥时候咱也能真正成为城里人就好了。”麦子有这种想法是有原因的,那就是警察时不时查他们的暂住证,防他们跟防贼似的。有道是心想事成,时间不长省城就开始卖户口,一个一万二。户口也可以买,新鲜!一打听才知道省城要建“国际大都市”,人口少了哪成?麦子高兴得什么似的,忙不迭把存单上仅有的8000块取出来,又东挪西借才凑够一个人的。麦子要给自己买,枣根提出异议:“我是一家之主,为啥不先买我的?”“孩子户口随娘,一份钱买两个人的,合算!”麦子一脸诡笑。枣根不解,麦子一点他脑门:“傻瓜,我怀孕了!”麦子一个人出摊,枣根高高兴兴揣上钱去派出所买户口,可不一会儿就垂头丧气回来了。麦子大惊:“不卖给咱?为啥?”“买户口得有固定住所,咱没房子,又没本市熟人挂靠,派出所说咱不够条件。”麦子一听,当即蹲下抱头大哭:“这可咋办?过了这村,到哪儿再找这店?”邻摊卖水果的胖嫂走来,说:“这有什么难的,挂个空户不就得了?我就是这么办的。”“啥叫挂空户?”麦子一抹眼泪站起来。“连这都不知道?比方说这座楼有五层,就说你住六层,这就叫‘空挂’。”“人家能信吗?”“当然不信,得找熟人。”“你有熟人?”“有!还就在派出所上班!”“那,那能不能让他给我说说?”“能是能,不过得意思意思。”买户口是大事,“意思意思”也值!麦子和枣根精挑细选了三十斤枣干,又咬牙花360块买了瓶精装茅台,天黑后跟着胖嫂去找熟人。到那儿才知道,胖嫂的熟人竟是在派出所扫厕所的。这年头,好多事说不清,一个扫厕所的,硬把麦子的事真的给办了。麦子正式成为城里人了!麦子十岁那年,枣沟村一个在城里工作的小伙子,带着新婚妻子回家过年,那城里女人的高腰皮靴和古怪发型,招引得麦子不肯回家吃饭,人家走哪儿她跟哪儿,直到屁股上挨了她爹两巴掌,才哭着被她娘拉回去。打那时起,她就渴望成为一个城里人。枣根家穷的叮当响,她却不管不顾地非要嫁给他,原因只有她清楚,那就是枣根有一个远房叔叔在县城工作,全村的小伙子就枣根去县城的次数最多。结婚前,麦子没去过县城,一百多公里,去一趟容易吗?起初麦子希望通过读书跳出农门成为城里人,可家里的经济条件只允许她读完初中。冥冥中她觉着枣根能帮她实现进城的梦想。这不,十岁就有的梦想,今天真的变成了现实。
  当晚麦子高兴,破例拉枣根进了一家小饭店。麦子点了一瓶可乐,给枣根要了一瓶啤酒。枣根说:“不喝啤酒,跟马尿似的,有什么喝头?喝就喝茅台!”麦子狠狠剜他一眼:“你也不看看你长没长舔茅台的舌头,还想喝,你喝尿去吧!对了,你不说我还不气,你一说我牙缝都疼得冒凉气,一瓶茅台抵五大袋枣干,却让一个扫厕所的给喝了,可惜了,这样看咱还不如一个扫厕所的!”枣根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往桌子上一蹾:“他喝?他一个扫厕所的配吗?要是所长喝还差不多!别心疼了,茅台在这儿。”麦子一看是二锅头,乐了:“像你这种穷光蛋,二锅头就是茅台。”“不,这真的是茅台,我用针管抽出来换成了二锅头。”“啥?你真的给换了?你不怕露了馅人家把我的户口给撤了?”“你真笨!一个扫厕所的,舍得喝茅台?一准送当官的了。怕啥?本上盖着公安厅的大印,他一个扫厕所的说撤就能给撤了?”“还是我家枣根聪明,麦子没嫁错人!”麦子心里如同浇了蜜,探身在枣根脸上亲了一口,枣根不好意思,扭身一躲,却将桌上的茶壶碰落在地,碎了。听到响声,饭店老板黑着脸走过来:“看你这看你这,8块钱买的呢!”“不就是一把破壶吗?俺一杯酒就36块钱,在乎你个茶壶?”枣根说着掏出一张“大团结”,重重拍在桌上。麦子虽心疼那10块钱,可一想在城里人面前争了面子,心里又舒坦了不少。吃完饭,她挽住枣根的胳膊大声说:“走,咱逛北国商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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