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神赌
作者:黄 钟 澎 涛
皇甫荣到了西亚某国,按照队长的事先安排,住进撒奇拉大酒店。约半年时间,队长设法脱离了军界。皇甫荣对这里的赌场已谙熟,二人立即投入赌战中。
队长和皇甫荣在此连连得手后又到澳门赌,然后转到摩纳哥赌。赌注越下越大,资金越积越多。
皇甫荣心念转动:如果将赢得的钱投到实业上,赢利会更大。想到做到,他毅然将几百万美元投了上去,在居住国开了家华英石油公司,石油生意很红火,不几年,子公司分布几个国家。皇甫荣还想着回国,想着家,思念着年迈的爹娘。当时该国与中国没有外交关系,音信不通,也不知道国内的情况。同时还有一种担心:炸飞机场被俘,甄别书上有他的指印,无疑是叛变,事情真相谁能说得清?回到国内,会不会被当叛徒对待?
偶然的机会,有个熟人要辗转法国回国,皇甫荣交给他十万美元,要他拐到家中探望爹娘。如果有可能,请将二位老人带来。半年后熟人返回,告诉他爹娘几年前已病故。皇甫荣将自己关在室内,大哭一场。
……
转瞬,三十多年过去,皇甫荣在国外娶妻生子,成为亿万富翁。
中国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外国不少企业家商人纷纷去中国投资办厂做生意,这又勾起了皇甫荣回国的欲望。年事愈高,思恋故土愈甚:“爹娘的遗骨坟头在哪里?几十年来谁能给二老坟头添一锨土,烧一张纸?司令员还健在吗?那些生龙活虎的战友们都在何处?还有那能证明自己在朝鲜美军飞机场最辉煌一幕的张新兴和李会元怎么样了?他还想知道纪长兴的沉浮。唉,年纪老了,不能魂游异国啊。他毅然决定回国投资。
皇甫荣飞回中国,就奔向家乡所在地古城。这是个中等城市,旧貌换新颜,与发达国家相比还显得不足。皇甫荣决定拿出一亿美元投资办厂。当他踏进星级宾馆时,几张熟悉的面孔迎了上来。
这是几位早来的投资者,有华裔,也有外国企业家。
寒暄过后,皇甫荣询问情况,众人叹道:“政策好,可有些人在作梗。我们现在想拔腿也拔不出来,你老兄还想往稀泥里跳。”皇甫荣的满腔热情被浇了瓢冷水,他不解地问:“此话怎讲?”一个华裔商人说:“市长纪长兴,喜欢赌,这不是秃头上趴虱,明摆着我们只能输不能赢嘛。说实在,我们也赢不过他。一夜就是几万。长期下去,别说利润,连本也要赌进去。”
皇甫荣说:“不赌呢?”
“步步刁难。”
皇甫荣暗暗叫着:纪长兴啊纪长兴,冤家路窄,今日又碰到一块了。
众人忽然来了兴致:“华总,您是赌神,打遍世界无敌手,敢不敢压他一阵,也让弟兄们抬抬头?”
皇甫荣本不想招惹纪长兴,冤仇宜解不宜结。昔日之事早已化做云烟。但自己回家乡投资,又得接触这个市长,所以决定再和他打一番交道,不得已再赌一次。
晚十点,纪长兴来电话邀请。皇甫荣随众人来到一座别墅,在富丽堂皇的客厅,众人向纪市长介绍了华英公司总裁。纪长兴微笑着,热情地伸出手。
皇甫荣瞄了眼纪长兴,年近花甲的市长,身着昂贵的西服,戴着金边眼镜,微胖的身子比当年显得矮了些,常年颐养的脸皮在灯光下滑动着油光,但时光的雕刀还是在他的眼角额头刻下了深深的沟壑。镜片后那阴鸷的小眼,仍像昔日那样闪出狡黠的光,不过更加沉稳老辣。
纪长兴做梦也想不到皇甫荣还活在世上,更想不到他会在国外成为大亨。
在朝鲜战场上,纪长兴听到皇甫荣炸飞机牺牲的消息,高兴得大醉一场。面前的华英老总,伟岸雍容,矜持沉稳冷漠,似曾见过,但想想自己身为市长,经常接触国内外商贾,不乏貌似之人。
纪长兴遂请众人落座。按下电钮,赌具升于案上。简单而又古朴,还是宝盒骰子。只是案面已不是油布,而是白色大理石面上镶嵌着彩玉。纪长兴仍坐庄,手摇宝盒,动作潇洒,表情怡然自得,犹如多年前再现。
皇甫荣连赌连输,一夜下来,输光了十万。
纪长兴收回赌具,哈哈大笑,大度地说:“玩玩,不当真,华总请将钱收回。”他清楚,从没投资者敢把已输掉的赌资收回。
皇甫荣淡淡一笑:“赌场无小人,纪市长不要客气。”
众人解围:“十万元,九牛一毛。华总只是消遣。”
纪长兴心中大喜,赌兴倍增,此番猎住个大亨,怎能罢手。他兴致盎然地邀请:“诸位如有雅兴,明晚继续。”
“一定奉陪。”皇甫荣一字九鼎地说。
到了第二天晚上,皇甫荣与众人又至。皇甫荣先是连赌连胜,不到天明,已赢三十万。可最后还是输掉五十万。
纪长兴认为手气过来了,想继续赌,再赚个一百万。但八点钟要召开办公会,只得作罢。约定明天晚上继续。
第三天晚上,开始皇甫荣输掉几十万。纪长兴面露喜色,正在洋洋得意之际,皇甫荣突然押下三百万。纪长兴看着那三百万元,心头突突直跳:它马上就要成为我的了,外资老板手头就是阔绰,应该多给他些优惠。可宝盒打开,纪长兴几乎晕过去,多年的搜刮,一下子输得净光。
近些年纪长兴非法聚赌,都是约些下属或外商。那些急于求他办事的人,正好借此机会行贿,他自然百赌百赢。就连那些外商,也是拿着赌金当礼送,以求得到更大的优惠。今夜皇甫荣的举止,令纪长兴纳闷:这个华英老总怎么了,一个亿的投资想扔在这儿?他心中烦躁,反复揣测:华英老总在跟我玩刺激?再就是押错了,可他不敢拿着一个亿开玩笑啊。不管哪一种原因,我这地头蛇还怕他外来客?赌下去,把这三百万赢回来。
纪长兴手头告罄,忙打电话叫财政局长送来三百万现金。财政局长问动用哪项资金,纪长兴只是想着暂用一时,赢过来就还上去,谅他财政局长也不敢向上汇报。就毫不犹豫地说:“救灾款。”
纪长兴老谋深算,使出看家本领,不断变换手法,都被皇甫荣一一破解,虽然有赢,但毕竟是输得多,使他心中的猜测与侥幸一个个破灭。细看面前的华英:神情、手法、气质、甚至长相多像当年的皇甫荣,纪长兴疑疑虑虑、心神不定。到天明,三百万元又输得一分不剩,纪长兴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多年前赌场惨败,输掉娇妻,倾家荡产的一幕幕再现脑际。他两眼定定地看着华英,盼着把三百万元还给他。
皇甫荣面色平静,站起来淡淡地说:“蒙纪市长承让,我侥幸小赢。下次再见分晓。”
纪长兴死灰一样的心又迸出了火星,闪出了亮光:今夕输去,明晚加倍还。下决心借资再赌,一定拿下三百万。
十二
财政局长接到第二个电话,要他再准备三百万元时,心里害怕了。财政局长办事精细,虽是纪长兴一手提拔,感恩戴德,可这三百万元毕竟数目过大,不知纪市长作了何用,而且再借三百万元,如果……他不敢想下去。责任重大,又不敢抗拒,急忙找到市委书记汇报情况。市委书记分析,三百万元救灾款,应调拨给六个县,由六个县财政局领走分发。纪市长调走为啥不打招呼?而且再要三百万元现金,又不经研究,干什么用?就打电话要纪长兴过去。
纪长兴见了市委书记,无法再隐瞒,只得道出了实情,心中却恼怒财政局长:忘恩负义的小人,看我咋收拾你。市委书记为了挽救纪长兴,劝他立即借资补上。纪长兴一时去哪儿筹集如此巨款?更惨的是,这样一来再无法从财政上挪用赌资,晚上怎么赌,怎么捞?他头脑发蒙,四肢冰凉,一屁股蹲在了地上,两眼求救般地看着市委书记。
市委书记向省委如实作了汇报,省纪委当日就派出工作组对纪长兴实行了双规,进一步审查。工作组通过内查外调,最后落实了纪长兴多年来以赌博为名索贿数百万元,加上这次挪用公款又赌掉的三百万元,案情重大,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法院审理后,要纪长兴退出受贿款,交还挪用的公款,争取宽大处理。
纪长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万念俱灰,看来只有等那一声夺命的枪声了。
被拘押的纪长兴思绪翻涌。几十年的人生奸诈,官场弄权,罪恶沉浮,是非功过,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掠过,但他悔之晚矣。惊颤中熬过了他一生中最可怕的噩梦一样的日子。很快就要判决了,他不想死,然而回天无力。他死鱼一样的眼,望着铁窗外阴霾灰蒙的天。
律师来到面前,纪长兴眼皮翻了翻,不想再说什么。
“告诉你个消息,”律师脸上有了笑意,“有一外资老板拿出五百万元,替你交付了受贿款和挪用的救灾款。”
纪长兴惊喜若狂,忽地站起,急切地说:“这个人在哪儿,我要见他!”
……
会见室里,身穿囚服的纪长兴,看着一脸正气的华英老总,隔着玻璃扑通跪下。
皇甫荣冷冷地看着他,淡淡地说:“抬起头来,看看我究竟是谁?”
“你……?”纪长兴仔细看着,忽然大叫,“你是皇……?”
“我是皇甫荣!”
纪长兴盯着,仔细地盯着,那张白胖的方脸,平静中透出股寒气,炯炯的眼神似乎蕴含着神秘的笑。不错,是他,就是他!他结结巴巴地问:“在朝鲜,你不是炸飞机场牺牲了吗?”
皇甫荣脸上闪出一笑:“毒如虎狼的人奈何不了我,美军飞机怎能炸死我?”
纪长兴颓然垂下了头,不解地问:“为啥要救我?”
皇甫荣意味深长地说:“叫你换一种活法。”
责任编辑 赵小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