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伤你的心
作者：杨 明
案发现场在春花大酒店的312豪华套间里。床头灯还亮着。死者是个中年男子，在柔和的灯光里赤身裸体地仰面躺在被褥凌乱的席梦思双人床上。探长焦大江带着方媛等警员进入房间的时候，大家都会意地嗅到了一股漫溢在房间里的暧昧气息。
焦大江俯下身去，脸距离死者不足一尺远。死者面部表情令他颇费琢磨，死者紧皱着眉心噘努着嘴巴，双目紧闭，既像是憋不住委屈得要哭，又像是忍不住陶醉得要笑，与其说痛苦倒不如说是焦虑和无奈。死者的两腿直直地伸着，两脚的脚趾则用力向回勾曲，两只手青筋毕露地紧抓着床单。
这是一种什么死法？焦大江心里打了个问号。
“谁报的案？”焦大江回头问。
一个年轻的酒店女服务员怯怯地上前：“是我。”
“你叫什么名子？”
“张小琳。”
“你们继续勘查。”焦大江对部下吩咐一声，对张小琳说，“走吧，我们出去谈谈。”
酒店经理办公室里，张小琳向焦大江讲述了发现死者的经过。张小琳说，312的客人是昨天晚上七点左右登记入住的。晚上八点半的时候，客人来到服务台，请她第二天凌晨三点叫他，他要到机场迎接一个重要的客人。两点五十分时，她去敲312的门，却怎么也敲不开，张小琳以为客人睡得太死了，就用备用钥匙打开房门，却发现客人已经……张小琳魂飞魄散地跑回服务台，先用内线电话报告了经理，随即拨打了110……
焦大江打断张小琳，做了个抹眼皮的动作：“死者的眼睛是你给合上的吗？”
“哎呀妈呀，当时都快把我吓死了，我哪还敢碰他！”
“哦，”焦大江沉吟一下，又问：“昨晚你值班，发现有可疑的人在三楼走廊里出入过吗？”
“我没在意。”
焦大江认真地看着张小琳，说：“你再想想。想起什么了通知我们。”就告退了。
“死者名叫李宝新，三十九岁，是佳阁房地产有限公司的老总，我市十大明星企业家，还是我市今年十大杰出青年的候选人呢。”
方媛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材料匆匆走进案情分析会的小会议室，对靠在椅子里的焦大江说。
“嗬，来头不小么。”焦大江半闭着眼睛，说，“老孟，你再给大伙说说现场勘查的情况。”
侦查员老孟说：“现场没有搏斗痕迹，没有发现任何凶器和有毒物品，死者身上也没有任何外伤，体内也没发现中毒的迹象。据法医鉴定报告，死亡时间大概在夜里零点到一点之间。死者生前发生过性行为，在死者身上、浴室以及房间里喝过洋酒的杯子上发现大量指纹，经对比可以判定是出自同一个女人之手。另外死者的财物，无论是万余元的现金、金卡、手机，还是价值几千元的衣物都没被拿走，连汽车钥匙都原封不动地留在死者的裤袋里……
“你是想说这不是一起图财害命的案子是吧？”焦大江抖着手里的法医鉴定报告说，“这份报告上说是由于心脏病发作而导致心律衰竭死亡，这是直接原因。验尸报告显示，李宝新患有很严重的心脏病，随时可能发作。所以这份鉴定报告更倾向于意外死亡，他杀的可能性很小。”
“我也是这么看的，”方媛说，“就是和那个女人……疯狂过度才导致……”
“疯狂得累死了是吧？”焦大江似笑不笑地看着方媛。
“焦探，那您说说，您是怎么看的？”方媛鼓起勇气，又带着几分气鼓鼓地说。
“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我什么头绪也没有，至于说看法嘛，我可能还没有你的具体。”
“焦探，你……”
“我说方媛同志啊，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要么叫师傅，要么叫老焦，焦探焦探的，还煤球呢，难听不难听？好了好了，老孟留下，其他人先散会吧。”
“大江，都快四十了，你那嘴到啥时都那么损啊，看你把咱那小警花弄的。”见人走光了，老孟吃吃地笑着说。
焦大江不接他的话，面无表情地说：“我总觉着这个案子有些蹊跷，那个李宝新死的样子让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明知道身上痒痒，却怎么也找不着发痒的点在哪儿……”
“你还是觉着李宝新是被人谋杀的？”
焦大江点上一支烟，沉吟不语。
“嗨，大江，咱俩又想到一块去了。你就说咱们下一步咋干吧。”
“我现在去一下法医那里，你呢，再去一趟春花大酒店，下午嘛，咱们这样……”
法医老吴乐呵呵地把焦大江让进办公室。焦大江说：“老吴啊，我想听你再把李宝新的验尸情况给我详细说说，他既然有严重的心脏病，怎么在他随身携带的物品中没有任何心脏病人必备的急救药物？”
“李宝新啊，他的心脏病已经不可救药了，可以说用不着任何急救药品了。他的体内装着一个心脏起搏器，他全靠这只起搏器维持生命呢。”
焦大江有些明白了：“这么说昨天夜里他这只起搏器……”
“对，严格上来讲，他的真正死因不能算心脏病发作，他的心脏就像一堆破抹布一样，已经完全丧失功能了。而应当算做起搏器失效。”
“可是他的起搏器如果突然失效而使他猝死的话，他应该极端痛苦啊，我看过很多这样的死亡例子，都是面部扭曲双眼暴睁着的，而他为什么是那样一副表情呢？”
“我也注意到了。这说明他的起搏器不是突然失效的，而是有一个渐进的过程。”
“是不是他的起搏器不是什么正经产品，性能不好？”
“恰恰相反，他的起搏器是我所见过的最高级的，正宗德国产品，构造非常精密，价格少说也在二十万元人民币左右。而且是刚刚装入李宝新体内的，更换期不会超过半年。”
“你是说起搏器的性能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会。事实在那摆着，它非常优良，毫无问题。”
“对了老吴，李宝新死前发生过性行为，会不会他因为身体的剧烈运动而使起搏器失效了呢？”
“基本上没这种可能。运动只会使他感到疲劳，心脏负担加重，对起搏器一般不会有任何影响。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在发生性行为的过程中他如果感到明显的不适，一定会主动要求那个女人停下来。而他没有，他这个起搏器失效的过程就有点像琼斯教授那个著名的实验个案：把一只青蛙突然投进沸点的油锅里，青蛙下意识一下就会跳出来；而把青蛙放进没有温度的油锅里，下边慢慢地加热，青蛙会很舒适地在油锅里游，等到青蛙发现油至沸点时已经来不及了，它再也无力跳出。”
“你说得太形象了老吴，这就是说李宝新的心脏起搏器是逐渐失效的，等他自己发现不妙时已经来不及了，而那个女人却一直不管不顾，根本不去关注李宝新表情的变化……”
老吴笑了：“大江，我正是这个意思。”
“老吴，你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小姐？”
“我也这么想。”
下午，刑警队预审室。焦大江推门进来，直接走到老孟身边坐下。老孟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焦大江不动声色地点着头，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上，狠狠吸一口，徐徐吐出来，一言不发地盯着对面坐着的张小琳。
“张小琳，”焦大江突然开口，“知道我们为什么把你请来吗？”
“不、不知道……”
“不知道？我不是说过让你再好好想想，想起什么再通知我们吗？”
“可我什么也没想起来呀。”
“张小琳，你的记忆力很令我遗憾呐。”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张小琳！”老孟一拍桌子，“放老实点，关门太早对你没有好处！”
焦大江对老孟摆摆手，语调仍旧不徐不急：“张小琳，你以为你是社会上那些滚刀肉赖皮缠吗？你不是，你还是个孩子，你根本不会撒谎。今天早上我问昨天夜里你在三楼走廊里看没看到过可疑的人出入，你当时眼睛里就闪过一丝犹豫和慌乱，我要是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就白当了二十年警察了。你可能有什么顾虑，但张小琳我要告诉你，知情不报、作伪证、涉嫌包庇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好好考虑考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