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棠棣之华,相煎何急
作者:谌旭彬
曹植全方位的出众才华是他让曹操动心的主要原因。曹操希望将曹植培养成自己心目中具备继往开来素质的接班人。建安十九年,曹操征讨孙权,留曹植而不是曹丕镇守后方的邺城,其偏爱曹植,锻炼曹植的意图十分明显。临走之际,曹操如此意味深长地告诫曹植:“吾昔为顿丘令,正值二十初度,思当时所行,无愧于今,今汝已长成,可不勉哉!”言辞之间,对曹植寄予了厚望。
但是,曹植却一再地辜负了曹操对自己的信任。
第一,接受曹操考察期间,曹植“任性而行,不自雕励,饮酒不节”,放纵自己的个人生活。这和之前曹操所看重的“性简易,不治威仪。舆马服饰,不尚华丽”的曹植判若两人。
第二,不遵法度,私开司马门外出。司马门即宫掖门,因每门置司马一人,故又称司马门。宫中风云诡异,变故频繁,历来是阴谋与杀戮的渊薮。司马门是宫中出入的必经途径,其敏感度可想而知。曹植私开司马门外出,给生性多疑的曹操带来了巨大的震撼,他有一道手令如此表述:“诸侯长史以及帐下的官吏们,你们知道我每次外出都带着诸侯同往的用意吗?自从子建(曹植字子建)私开司马门外出之后,我对诸侯已经丧失了信任。害怕我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又私自出去了(出去干什么?),所以干脆带上他们一起出行。事到如今,我都不知道以谁为恒久的心腹了。”司马门历来和政变、阴谋、杀戮密不可分,也难怪曹操如此震撼。
第三,纵容家室违制。曹丕之妻郭氏能够为曹丕的嗣位出谋划策,牵针引线,而曹植的老婆却只会坏事:“植妻衣绣,太祖登台见之,以违制命,还家赐死。”曹操三令五申,节俭节俭再节俭,曹植老婆却偏要往枪口上撞,这非但破坏了曹操对曹植的印象,还可能使曹操对曹植个人“性简易,不治威仪。舆马服饰,不尚华丽”的品性不免产生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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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凡人之智,也应当知道“任性而为”、“饮酒不节”、纵容妻子衣绣这些行为会在如此关键的储嗣之争中产生什么样的负面效应,“私开司马门”这样性质严重的事情则更不必说。但是曹植却全然不顾,我行我素。这是很不正常的,让人匪夷所思。以曹植的智力和阅历,他不可能理解不到这一点。
只有一种解释:曹植根本无意参与这场储嗣之争。
许多材料可以说明这个问题。仅就对比于曹丕极力拉拢重臣,构建自己的势力这一点而言,曹植就充分表现出他无意于储位的意向。
曹操以自己深为赞赏的邢颥为平原侯家丞(曹植自建安十六年至十九年为平原侯),辅导曹植。邢颙为人方正,“防闭以礼,无所屈挠”,但却和曹植关系相当不合。
邢颙是曹操跟前很能说得上话的人物,曹植却不思量着如何趁此良机拉拢此人,反而搞得两人之间隔阂重重。若曹植果真有意于储嗣之位,岂会如此愚蠢行事?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当曹操以储嗣之事询问邢颐时,他得到了这样的回答:“以庶代宗,先世之戒也。愿殿下深重察之。”
除了无意于拉拢重臣,对围绕在自己身边具有重要舆论导向的文人们,曹植也仅仅和他们止于文学关系,而不涉及政治。
对于文人们,曹植同样刻薄相待。在《与杨修书》中,他如此讥讽陈琳:“以孔璋之才(陈琳字孔璋),不闲于辞赋,而多自谓能与司马长卿同风,譬画虎不成,反为狗也。”又如针砭刘修:“刘季绪才不逮於作者,而好诋呵文章,掎摭利病。”全然不留情面。颙倘若曹植有借文学之名行政治之实的意思的话,断不至于言语如此刻薄。
实际上,曹植非但无意于储嗣之争,相反,他的种种行为似乎都表明:他还在刻意躲避着这场储嗣之争。个人生活的放纵自然不应是曹植久已有之的本性,否则曹操就不可能有立他为嗣的动机;即使不愿为嗣,曹植似乎也不必做私开司马门这等性质严重之事;即使不愿结党争嗣,似乎也用不着如此刻薄,得罪他人。这些行为隐隐约约似乎都有些做作的痕迹。
最明显的一次做作发生在建安二十四年。是时关羽兵锋北指,襄阳、樊城告急,曹操欲以曹植为南中郎将,行征虏将军,率军驰援荆州。曹植沉醉不能受命,曹操悔而罢之。《魏氏春秋》对曹植之醉如此描述:“植将行,太子饮焉,逼而醉之。王召植,植不能受王命,故王怒也。”这是个极其不负责任的记载。其时曹丕留守邺城,曹植随曹操在洛阳,相隔遥远,如何可能有曹丕逼醉之事?
从当时的政治环境来看,曹操此次对曹植的任命是失策的。曹丕已于两年前被正式册立为魏王世子,储嗣之争已落下帷幕,所以这次任命曹植统军已不存在考察丕、植之间能力的意图。其时曹丕留守邺城,而曹植与曹操同在洛阳,王、储两相分隔,对曹植的任命极有可能向邺城传递某些错误的信息:年老多病的曹操在储嗣问题上恐怕又出现了反复。这种错误的信息,极有可能导致某种极其严重的后果。
而曹植一醉,化解了邺城与洛阳之间所有的猜忌与不安。这一醉,醉得恰到好处。
建安二十五年,曹操去世。曹彰谓曹植日:“先王召我者,欲立汝也。”曹植的回答道出了他在多年的储嗣之争中的深刻存心:“不可。不见袁氏兄弟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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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对储嗣之位兴味索然,但这并不表示曹植的人生理想只是沉溺于文章词赋之中,相反,他建功立业的愿望相当强烈。在《与杨修书》中,曹植如此表述自己的志向:“吾虽德薄,位为蕃侯,犹几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留金石之功。岂徒以翰墨为勋绩,辞赋为君子哉?若吾志不果,吾道不行,亦将采史官之实录,辩时俗之得失,定仁叉之衷,成一家之言,虽未能藏之名山,将以传之同好,此要之白首,岂可以今日论乎!其言之不怍,恃惠子之知我也。”
但是,在储嗣之争中“败北”之后,曹植永久地失去了“建永世之业,留金石之功”的机会。相反,“胜利者”对“失败者”的迫害却接踵而至。迫害的第一步就是诛杀所谓的曹植羽翼。
说来实在可怜,查遍史书,可以被定性为曹植羽翼者,仅仅3个半人:丁仪、丁廪兄弟、杨修和半个邯郸淳(因为他曾在曹操面前称赞过曾植)。实际上,所谓的曹植集团是曹操本人一手伪造的,并不关曹植之事。丁仪兄弟因为与曹丕有过节(曹丕干预了曹操将丁仪招为女婿的打算)才转而支持曹植,经常在曹操跟前为曹植鼓吹。杨修则自始至终态度暧昧,既与曹植关系密切,又和曹丕交情匪浅。
尽管所谓的曹植羽翼并不存在,但毕竟丁氏兄弟等人曾经支持过以曹植为嗣。为了彻底消除曹丕继位之后的政治隐患,杀掉他们还是很有必要的。
剪除所谓的曹植羽翼的过程很有意思。仅仅3个人而已,却要分做两步走,动用父子两代的屠刀。杨修死于曹操之手,丁仪兄弟则死于曹丕之手。
这中间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杨修乃汉太尉杨彪之子。杨彪与曹操久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