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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此情当时已惘然

作者:丁启阵



素。他有急于求进的主观动机,也有为了爱情冲破党派樊篱的勇气。为了实现政治理想或者改善生活境况,他也可能见机行事,以图左右逢源。
  五代孙光宪所著的《北梦琐言》中记载:在令狐楚去世多年后的一个重阳节,李商隐去拜访令狐绚,恰好令狐绚不在家。在此之前,李商隐已曾经多次向身居高位的令狐绚陈诉旧情,希望得到提携,都遭到对方的拒绝。感慨之余,李商隐在令狐绚家的大厅里题了一首诗:“曾共山翁把酒时,霜天白菊绕阶墀。十年泉下无消息,九日樽前有所思。不学汉臣栽苜蓿,空教楚客咏江蓠。郎君官贵施行马,东阁无因再得窥。”委婉地讽刺令狐绚忘记旧日的友情。
  令狐绚回来看到这首诗,恼恨不已,很想铲除题诗的墙壁。由于这首诗里出现了他父亲的名字“楚”,按照当时的习俗,他无法毁掉诗作,于是令人将这间厅锁起来,终生不开。
  李商隐毕竟是一个诗人,一个性情中人,一个天真的人,一个缺少政治敏感性的人。他的悲剧,实际上就是诗人从政的悲剧,他善于感受并且表现细腻微妙的感情,但是不善于权衡政治斗争中的利害得失,不理解政治斗争势不两立的残酷性。他是一位出色的诗人,却是一个幼稚的官吏。李商隐诗歌的朦胧性跟他这种角色的错位有很大的关系。角色错位之后,他的性格又不是李白那样的天真率直、杜甫那样的真挚刚强、杜牧那样的豪放潇洒,他是属于怯懦缠绵类型的。因此,许多事情他不能不说,他憋不住,但是他也有顾虑,又不敢清清楚楚、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于是,李商隐写诗就只好走寄托、寓慨的讽喻路线。也正是因此,他创造了一种诗歌创作的朦胧艺术。
  
  朦胧
  
  李商隐诗歌创作的朦胧艺术的方法之一是堆砌典故,将现实的感慨深深埋藏在斑驳陆离的历史背后。据说李商隐写诗跟做学术论文似的,写作之时,“多简阅书册,左右鳞次,号‘獭祭鱼一(杨亿《杨文公谈苑》)。明代王士禛(渔洋)也以玩笑的口吻说:“獭祭曾惊博奥殚,一篇锦瑟解人难。”(《戏仿元遗山论诗绝句》)认为他有时用典太过,犯了晦涩的毛病,使人无法了解诗意。
  方法之二是拉美人芳草打掩护。李商隐自己曾公开说:“为芳草以怨王孙,借美人以喻君子”,“南国妖姬,丛台妙妓,虽有涉于篇章,实不接于风流”。在诗歌里,他也表示过,“巧啭岂能无本意?”(《流莺》)“楚雨含情皆有托”(《梓州罢吟寄同舍》)。更有学者引经据典,为他加以论证申述:“古人之不得志于君臣朋友者,往往寄遥情于婉娈,结深怨于蹇修,以序其忠愤无聊、缠绵宕往之致。唐至太和以后,阉人暴横,党祸蔓延。义山厄塞当涂,沉沦记室。其身危,则险言不可而曲言之;其思苦,则庄语不可而漫语之。计莫若瑶台璚宇、歌筵舞榭之间,言之者无罪,而闻之者足以动。”(朱长孺《李义山诗集·序》)
  这当然是中国儒家诗教的老调了。如李商隐的《深宫》诗云:“金殿销香闭绮栊,玉壶传点咽铜龙。狂飙不惜萝阴薄,清露偏知桂叶浓。斑竹岭边无限泪,景阳宫里及时钟。岂知为雨为云处,只有高唐十二峰。”字面上看,这是一首描写情爱的诗。但是,根据冯浩的说法,它是写给少年朋友令狐绚的作品,其中寄寓了自己的失志惆怅:“一二点题;三谓彼不我怜;四谓我犹有恋,指昔登第也;五谓从桂管湘江而来;六谓绚已及时升用;七八即所过以寄慨。”(《玉溪生诗集笺注》)
  这样一来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到底哪些诗是纯粹表现感情尤其是爱情的,哪些诗是另有寄托的?关于此见仁见智,很容易出现不同的说法。李商隐因此便成了制谜专家,令后来人费尽心思去揣摩和猜测。
  李商隐的朦胧艺术常常使得我们很难分清他是在咏物,在言情,还是在说事。男女莫辨,物我模糊,一切全靠读者去感受、去联想。
  猜测李商隐的寓意有时候可能会有一点线索,有时候则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银河吹笙》诗云:“怅望银河吹玉笙,楼寒院冷接平明。重衾幽梦他年断,别数羁雌昨夜惊。月榭故香因雨发,风帘残烛隔霜清。不须浪作缑山意,湘瑟秦箫自有情。”“缑山”是专指仙境的,“湘瑟秦箫”则可以代指有夫妻缘分。冯浩就根据这两个词语断言这首诗歌不是悼亡之作,而是咏女冠(女道士)的。
  李商隐最令人难以猜测的作品是著名的(《锦瑟》。诗云:“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对于这一首诗,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悼亡,有人说是艳情,有人说是自伤生平,还有人说是李商隐为自己的诗文集所作的总序。其实,《锦瑟》诗,完全可以理解为表现一种惘然的情绪,这种情绪带上了音乐旋律、梦、痴心、伤感,就变得无限艳丽、迷离和梦幻。
  假如李商隐的诗歌每一首都是谜语的话,它们的艺术成就也就相当有限了。代表李商隐艺术成就的诗歌作品往往不是朦胧得需要人挖空心思去猜测,而是那些不经猜测就能够感受到其表现感情的传神、其所表现感情的浓艳美丽的作品。
  因为李商隐的诗有不少是表现情绪的,给人的阅读感觉常常是朦胧的、影影绰绰的,这样反得审美奥妙,比起灯下美人、轻纱美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请看《偶题二首》:
  “小亭闲眠微醉消,山榴海柏枝相交;水文簟上琥珀枕,傍有堕钗双翠翘。”
  “清月依微香雾轻,曲房小院多奉迎。春丛定是双栖夜,饮罢莫持红烛行。”
  这两首诗,都是表现情人幽会的,但是没有任何正面描写。第一首主要是对幽会场所情景的描写,笔触回避了人,而以有象征意味的物(树枝、簟席、枕头、头饰)去表现,第二首则从劝告旁人不要打扰幽会的情人角度表现情人幽会的缠绵。清人纪昀对这两首诗都很赞赏,评第一首日:“艳而能逸,第二句有意无意,绝佳。”评第二首日:“对面写来,极有情韵,此艳情之工者。”
  最能体现李商隐诗歌情爱朦胧之美的作品,当推(《燕台诗四首》。诗分题“春”“夏”“秋”“冬”,这里只照录第一首(《春》如下:
  “风光冉冉东西陌,几日娇魂寻不得。蜜房羽客类芳心,冶叶倡条遍相识。暖蔼辉迟桃树西,高鬟立共桃鬟齐。雄龙雌凤杳何许?絮乱丝繁天亦迷。醉起微阳若初曙,映帘梦断闻残语。愁将铁网罥珊瑚,海阔天宽迷处所。衣带无情有宽窄,春烟自碧秋霜白。研丹擘石天不知,愿得天牢锁冤魂。夹罗委篮单绡起,香肌冷衬(王争)(王争)珮。今日东风自不胜,化作幽光入西海。”
  这组诗因为“语艳意深”,前人曾有“以句求之,十得八九;以篇求之,终难了了”的说法,因而解说也各不一样。冯浩认为此乃追怀情思之作,这一首是写“舂情怨思”的。正如上文所指出的,假如我们不去追究作品的寓意,其中情爱的美感是十分动人的。就像,见到西施,不一定非得说出她具体美在哪里,但是人人都可以感觉到她是美的。当年“耕者”、“犁者”见到秦罗敷而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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