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永恒的泪 不尽的愁

作者:陆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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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她带着莫大的遗憾凄惨地离开了人间。
  这一切,全是战争!
  作品告诉人们:战争也不只是给安娜一人带来这种灾难,合用住宅的所有妇女的丈夫战后都没有回来,儿子阵亡的也不是安娜一家 ……据电影《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的导演罗斯托茨基一九九二年到北京电影学院讲课时说过:像他这样在一九二二年出生的人,经历过那次战争的,只有百分之三的幸存者,他是这百分之三中的幸运儿,尽管是幸运儿,战争还是夺走了他的一条腿……
  瓦西里耶夫曾谈到过自己的创作,他说他真正战争题材的作品只是三部:中篇小说《这里的黎明静悄悄》(1969)、长篇小说《未入名册》(1974)、中篇小说《遭遇战》(1979)。这也就说明《展品№……》不同于别的战争题材的作品,不过在作家称为“真正战争题材”的三部小说已经流露出《展品№……》的影子,《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在描写普通士兵的遭遇时表现出了法西斯侵略者的残酷以及人民付出的巨大牺牲,《遭遇战》在歌颂战士的英雄主义精神的同时,提出了爱惜战士生命问题。
  《展品№……》跨越的时空较广,小说从一九四一年(触角还触及到战前令人毛骨悚然的肃反),一直写到八十年代中期,字里行间倾诉着战争带给人类的苦难。小说展示的是死亡,展示的是与安娜格格不入杀害她独子的真实惨状。当然,小说绝不是为了表现战争的真实惨状而表现,而是为了制止战争的爆发,小说的字字句句充满对战争的忧虑,这虽然在作家同类的作品,如中篇小说《一棵烧不死的荆棘》(1986)、短篇小说《和平,惊叹号》(1985)等中有所表露,但《展品№……》使人觉得更为成熟,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因此,是不是可以说,与其说我们在这部小说中看到的是滴滴永恒的泪,还不如说使人们感受到的是丝丝不尽的愁。
  主人公安娜在了解昔日的娃娃如今服役的服役,去建筑队的去建筑队,不无担心地感叹道:“当兵,去建筑队,这没有什么,是好事,只是千万别爆发战争。千万别让孩子们再像伊戈尔一样从楼梯走下去与母亲生死离别。”
  她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事实上,战争的危险依然存在,一方面世界上战争狂依然大有人在,另一方面有一部分人对战争也往往麻木不仁,尽管他们嘴上在庆祝反法西斯胜利日,其实,他们压根儿不懂什么叫战争,并不知道战争给人们造成的苦难,并不十分了解战争给人们带来的无法医治、无法愈合的心灵创伤与精神创伤……
  三个幼稚的孩子竟然在没有得到安娜允许的情况下,偷走了她“全部的生活”——他们利用她眼瞎,从她的盒子里,偷走了她赖以生存的儿子的信。
  难道仅仅是“天真无邪”?远远不是!
  大个子姑娘神气活现地对安娜说:
  “要是您不很快……我是说,您怕是活不到庆祝伟大卫国战争胜利四十周年了,我们不可能赶不上。我们肩负着庄严的职责。”
  “这就是说,你希望我在五月九日①之前死掉?”安娜·费多托夫娜苦笑了一下。
  使安娜更为吃惊的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竟打官腔、竟如此没有人情味地跟她说:“我们要您的拷贝有什么用?!”安娜长叹:“……这哪里是孩子的天真无邪?不,他们完全不像孩子……”
  在过去的风风雨雨、任何艰难险阻面前,安娜显示出崇高精神,博大胸怀,她承受了一切,而如今,在不理解战争,不知道战争给人类带来无尽苦难的孩子面前,对战争的忧虑使她半个世纪以来第一次留下了泪水,她倒下了……
  按一般常理,怀念本来是无法偷走的,因为那是属于理智,但还是被偷走了,连她最后所剩下的对儿子的怀念也被剥夺了:
  
  无论她怎么集中自己的记忆力,无论她怎么用心听,无论她怎么祈求怜悯她,哪怕只给听一次,仅仅惟一的一次,听听亲人的声音,伊戈尔和他战友的声音也还是没有在她的心中响起……
  
  他们留给老太太的只是一张阵亡通知书:一个打着官腔、干巴巴的、硬邦邦的、没有温柔、没有忧伤的“冷冰冰的死亡之声……”
  战争的阴影没有散去!一些人对战争的茫然,致使安娜的儿子真死了,第二次死去,而且是永远地死了,安娜也走了,永远地走了,周围寂静无声,空荡荡的一片。
  真切呼唤和平,让世人远离战争,这就是人们在瓦西里耶夫的短篇小说《展品№……》中感受到的时代感、命运感,这部小说时时刻刻牵动读者的心,使读者产生强烈共鸣的正是这样的时代感、命运感。
  
  ①五月九日是苏联反法西斯战争胜利日,每年都进行隆重的庆祝活动。
  
  附:
  
  展品№……
  [俄]鲍·瓦西里耶夫
  
  一九四一年十月二十一清晨,伊戈廖克①上路了。通知书上写着:他“务必于七点整报到,随身携带……”
  “带把勺子和一只茶杯,别的什么也别带,”邻居沃洛佳说。“带了,不是丢,就是被拿掉,或者自己扔掉。”
  沃洛佳只大两岁,但他已打过仗,他负了重伤,出院后回家在父母身边养伤。伊戈尔没有父亲,只有母亲,所以经验老到的邻居帮出出男子汉的主意。
  “主要的是别忘了带把勺子。”
  这是头天晚上说的,清晨送伊戈尔的有妈妈和同单元的女人。妈妈站在敞开着的门旁,两拳使劲顶着嘴,两颊的泪水簌簌而下,她肩后是邻居们张望的一张张凄凉的脸。一星期前,沃洛佳的父亲当了民兵。为了不打扰人,沃洛佳已下了楼,在门廊等伊戈尔。伊戈尔下楼上前线,女人们在无言的悲伤中目送着他。看着孩子剃光的后脑壳,看着充满稚气的狭窄的双肩——靠这双肩保卫莫斯科,保卫他们有五个房间、住着五家的单元套间。
  “天气冷,”沃洛佳从下面大声说,“伊戈廖克,要紧的是别害怕,伊戈廖克,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天色朦胧灰暗,门廊里若明若暗的蓝色灯光奇怪地映在母亲身上,她是多么想把儿子送到兵站,但不能丢下工作,没有人替换她,工作还没完。她惘然若失地站在门旁,绝望地用拳头使劲顶着无言、抽搐的嘴唇,两肩颤抖,她肩两边各有邻居们眼光心酸、眼窝深陷的两张脸。伊戈尔在第一个楼梯口转过头,他笑不出来:一九四一年那个十月顾不到笑了。不过,他可说了那时大家都说的话:
  “妈妈,我一定回来!”
  他没有回来。
  即使是信,安娜·费多托夫娜也只收到过一封:十二月十七日写的,别的信,假如写过的话,要么没有寄到,要么在什么地方遗失了。收到的信很短,写得仓促,用化学铅笔写的,是学生练习簿上的一张带格子的纸。
  “亲爱的妈妈!
  我们正在与万恶的德寇厮杀,他们丢盔弃甲、血肉横飞……”
  整封信,写的都是这一伟大的欢乐,写的都是战士这一伟大的胜利。只有几行:
  “……另外,隔壁单元的里玛怎么样?要是她还没有疏散到别的地方的话,有可能,请她给我写封信。否则我们排里的小伙子总收到信,而我与谁都不通信……”
  信的结尾还写道:
  “……我很好,一切正常,和大家一起杀敌。妈,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家好吗?”
  在“再见”“热烈地吻你,你的儿子伊戈尔”之后还有一句:
  “……胜利的日子很快、很快就来到我们的大街上!”
  胜利日子没有很快来到,而是很快收到第二封信,是中士瓦吉姆·佩列普廖奇科夫写的:“尊敬的安娜·费多托夫娜!我终身难忘的朋友伊戈尔的亲爱的妈妈!您的儿子曾经……”
  曾经……
  曾经有过一个伊戈尔,伊戈廖克,伊戈廖切克。曾经有过一个好儿子,学生,孩子,战士。他想与隔壁姑娘里玛通信,想回到妈妈身边,想等到我们大街上胜利的日子。他还想活。非常想活。
  安娜·费多托夫娜连着三天哭喊,她不相信。单元里的女邻居也哭了,也不相信。邻居沃洛佳已经天天在数,迫不及待地等待医务委员会来复查,他也骂开了,他也不相信。又过了一个星期,阵亡通知书到了,安娜·费多托夫娜再也不喊叫、号啕大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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