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适合“悦读”,又启迪心智
作者:温儒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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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小说的细读,让我们领略到现代小说在结构、叙事和语言等诸多方面的特色。像鲁迅《伤逝》这样的内涵丰厚的优秀小说,往往给读者留下许多想象和思考的空间,阅读时只要认真把握其艺术构思的特色,放开思路,总会有自己的发现,有审美的愉悦。
二、《金锁记》:触目惊心的人性发掘
《金锁记》发表于一九四三年十月,是张爱玲的代表作,也是她主题挖掘及艺术创造最深刻、人物塑造最成功的小说。作品分为两部分。前一部分写了姜公馆二奶奶曹七巧的一天,在情节发展和人物对话中交待了她的婚姻及生存状况。阅读中注意重点从七巧的遭遇中了解七巧心理变态的原因。从丫头的交谈中读者得知,七巧出身贫寒,娘家原是开麻油店的,她哥嫂贪图和有钱人“攀高枝”,把她嫁给姜家得了骨痨病的二少爷。七巧是受金钱支配的封建包办婚姻的牺牲品。在旧家族的势利场中,七巧由于出身卑下,做了二奶奶也还是没有地位,连丫鬟也瞧不起她。丈夫病入膏肓,长年瘫在床上,七巧这个年轻、粗俗、要强的女人不能过正常的婚姻生活,但封建道德要求她只能终生“照护”二少爷,这是她心理变态的主要原因。从七巧与三少爷季泽的调情与冲突中,可以了解到七巧非常压抑的情欲。她本想在季泽身上得到同情与安慰,但季泽占了便宜又不负责任,对七巧完全是势利的态度,这深深刺伤了七巧。七巧已经陷入这噩梦般的环境不能自拔。为了“熬成婆婆”,继承家财,七巧只能压抑自己的情欲,埋葬自己的青春,长年守活寡。七巧不是生来就坏,就变态,小说中写到她与哥嫂的对话,她的委屈和怄气,还有她回想自己当姑娘时的青春朝气和开心,说明她的心理变态是情欲和财欲交并作用的结果:不正常的婚姻以及压抑的情欲使之变态,她只能转向对财产的追求,特别是对季泽失望后,金钱欲望占据了她的整个灵魂。
第二部分写七巧好不容易“熬出了头”,丈夫过世了,她自立门户,带着两个儿女牢牢守着用她一生幸福换来的财产。季泽破落了,企图利用昔日的感情来算计七巧的财产,愈加使得七巧产生对男性和所谓感情的幻灭感,她痛苦地只想抓住钱,认为“靠得住的只有钱”。更让人感到吃惊的是她已经变得那样阴骘残忍,完全不近人情,甚至出现性错乱心理和变态行为。她“恋子”,要儿子整夜陪她抽鸦片,猥亵地探听儿子媳妇的私房隐事以取乐,迫使媳妇独守空房;她“妒女”,不希望女儿出嫁得到婚姻幸福,甚至不惜在女儿的未婚夫面前编派女儿的毛病,有意断送女儿的姻缘。阅读时要注意分析七巧的这些变态心理和行为。七巧本来也是受虐者,后来变成施虐者,她的人性完全异化,被畸形压抑的婚姻和金钱所逼迫变态,变成一个没有人性的魔鬼。小说取名为《金锁记》,意味深长。是金钱支配的买卖婚姻让七巧陷入畸形的家庭生活,结果心理变态,转向拼命抓钱;她以青春为代价,卖掉了自己的一生,除了一点钱,她一无所有,她的整个人生都被金钱掏空,无可奈何地被金钱紧紧锁住。关于金钱对于人性的腐蚀、控制与异化的现象,在小说中被揭示得触目惊心。
《金锁记》的故事扣紧人物命运而展开,情节富于传奇性,同时又织入人物心理变态发展这条线,不只是增加了阅读的吸引力,也深化了作品的思想内涵。小说的心理描写非常到位,许多细节都在刻画人物心理活动方面下工夫。如七巧盘问儿子媳妇的私房隐事,儿子吐露一二,“七巧又是咬牙,又是笑,又是喃喃咒骂,卸下烟斗来狠命磕里面的灰,敲得托托一片响”。这一连串动作,把七巧那种空虚、压抑、恼怒的复杂心态呈现出来。七巧因为自己婚姻不幸,心理扭曲,所以才有这样变态的表现。小说对人物心理剖析时还常常深入到潜意识层面。如七巧向季泽示爱,结果季泽冷淡她,把她晾一边跑了。小说写七巧这时神志有些迷离,别人进来也不知道,“捏着一片锋利的胡桃壳,在红毡子上狠命刮着,左一刮,右一刮,看看那毡子起了毛,就要破了”。这是一种无意识的动作发泄。
小说中给人印象特别深的还有意象的描写。有时用来点染人物的心理。如季泽来算计七巧的钱时,七巧虽然对于她和季泽昔日的欢爱多少还有些留恋,但又看破了季泽这个纨绔子弟不过是在演戏,在骗她。她好容易死了心,季泽又来撩拨她。她恨季泽,狠心把他骂跑了。这时小说写季泽走了,被打翻的“酸梅汤沿着桌子一滴一滴朝下滴,像迟迟的夜漏—— 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真长,这寂寂的一刹那”。这里的“酸梅汤”能引起对于七巧赶走昔日情人时那种复杂心理的联想,酸酸的,而且一滴,一滴,像寂寞的夜漏,时间的感觉给强化了,“刹那”和“一百年”叠合,跟七巧寂寞而漫长的一生融合在一块了。
有时意象描写又用于定格、点题,突出印象,增强联想。如写七巧难讨季泽的欢心,非常失望,“她睁着眼直勾勾朝前望着,耳朵上的实心小金坠子像两只铜钉把她钉在门上—— 玻璃匣子里蝴蝶的标本,鲜艳而凄怆”。这写的是人物的愣神,而象征意蕴就是七巧悲剧性命运的无可逃脱。另外,小说中每当七巧感情出现大的波澜时往往就写到月亮,共六次写月亮,每次的含义都有所不同。注意分析这自然景物的意象化描写,如何象征地烘托人物的情绪,营造作品的氛围。
最后,应当感受小说语言的特有韵味。张爱玲的语言文白相济,雅俗结合,有些像《红楼梦》的笔致。特别是工笔描绘的写实,带有浓艳、繁复的效果,又往往有某些苍凉的意味。
三、日常生活中也可能漂浮着某种诗意
——读废名的《竹林的故事》
和许多注重故事情节吸引人的小说不同,《竹林的故事》其实没有什么故事,写的无非是一个农村小姑娘的生活琐事,初读甚至可能有些“无聊”。但仔细品味,进入状态,就会发现这些日常琐事的描写中,总漂浮着某种诗意,某种牧歌情调,有一些特别的意趣之美。读这样的作品不能追求情节,而要寻找和体会那诗一般的意境,或者说,要用读诗的心态来读小说。有几样东西在阅读中要格外注意,一是田园风光描写,那种质朴恬静;二是三姑娘的少女形象,依水傍竹,美好清纯。人和自然这两者的融会是如此和谐,真有一种天人合一的味道,让人读来感到如同进入梦境,脱俗、清净,顿时和现实世界拉开了距离,灵魂得到了沐浴。周作人说,“我读冯君的小说便是坐在树荫下的时候。”这就领略到小说的韵味了。评论家乐于称废名的作品为“诗化小说”,后来如沈从文、汪曾祺、贾平凹等一些擅以抒情笔法写作的小说家,都是源于这一路数。这篇小说的语言有点“涩”,一方面,是新文学初期作品语言的特点,有点文白杂糅;另方面,则是作者有意制造阅读的韵味,有些含蓄与跳跃,又有些书卷气,结果如同读诗,不宜一口气畅读,而要不断停下来体味和想象。废名说他是用写唐人绝句的办法来写小说的,的确,我们只有放松心态,放慢阅读速度,才能仔细体会这种久违了的淡雅而又隽永的古典之美。
四、经典的“三步阅读法”
——以郭沫若的《天狗》为例
学习《天狗》一诗,要知道一点关于《女神》的知识。这本诗集初版于一九二一年八月,收诗五十六首,其中许多作品发表的时间正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高潮期。如《天狗》就发表于一九二〇年二月上海《时事新报》的副刊《学灯》。关于《女神》的评论非常多,这里不妨介绍一下周扬的评价,比较有代表性。周扬说,《女神》虽然不是最早的白话诗,却是“比谁都出色的表现了五四战斗精神。在内容上,表现自我,张扬个性,完成所谓人的自觉,在形式上,摆脱旧诗格律的镣铐而趋向自由诗,这就是当时所要求于新诗的。这就是五四精神在文学上的爆发。在诗的魄力和独创性上,他简直是卓然独步的”。周扬还用 “暴躁凌厉之气”来概括“五四”精神,认为这也就是《女神》的时代精神和最主要特色。(见周扬《郭沫若和他的〈女神〉》,一九四一年十一月十六日《解放日报》)这些评论有助于我们理解《女神》包括《天狗》的内容和精神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