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换一种眼光如何?

作者:陈 凌




  此外,一般而言,英诗言辞多朴实,是因为它作为形态型的语言,得受制于语法框架的束缚,所以不容易做到隐藏主语、谓语,也很难剔除冠词、介词等虚词。因此,在相同情况下,英语所能动用的修饰词数量要少得多,所能创造的意象密度也要低得多;而汉诗词藻多华丽,是取决于它独特的意会组合机制,加之汉字信息负载量大,又有极强的黏合能力,所以汉诗特别容易形成词藻华丽的风格。正因为上述种种特点,汉诗才擅长写景抒情,英诗才精于叙事说理。而英诗伸缩自如的特点,竟使它几乎可以像散文一样地自由描写情景和表达思想,而这,恰恰是汉诗所难以做到的。请欣赏罗伯特•彭斯的长诗《两只狗》中的若干节:
  
  THE TWA DOGS
  A TALE
  
  ’Twas in that placeo’ Scotlands Isle,
  That bears the name of auld King Coil,
  Upon a bonie day in June,
  When wearin thro’ the afternoon,
  Twa dogs, that were na thrang at hame,
  Forgathered ance upon a time.
  
  两只狗
  一个故事
  
  故事发生在苏格兰的岛上,
  那个名叫古老王城的地方。
  在一个晴朗的六月天,
  下午沉闷得昏昏欲眠,
  两条狗在家闷得发慌,
  就出门会合,一同游荡。
  (王佐良译)
  
  CAESAR
  
  I’ve aften wonder’d, honest Luath,
  What sort o’ life poor dogs like you have,
  An’ when the gentry’s life I saw,
  What way poor bodies liv’d ava.
  
  凯撒
  
  诚实的乐斯,我常常想问,
  你们穷家狗怎样把日子来混;
  绅士们的生活我倒清楚,
  就不知穷哥们怎样把岁月来度。
  (王佐良译)
  
  LUATH
  
  Trowth, Caesar, whyles they’re fash’t enough.
  A cotter howkin in a sheugh,
  Wi’ dirty stanes biggin’ a dyke,
  Earing a quarry, an’ sic like,
  Himsel, a wife, he thus sustains,
  A smytrie o’ wee duddie weans,
  An’ nought but his han’-darg to keep
  Them right an’ tight in thack an’ rape.
  
  乐斯
  
  凯撒,他们的情形真是困难,
  有时候泡在水里去挖河岸,
  有时候浑身臭泥去修长堤,
  或者搬运石块,弄得筋疲力尽——就这样养活他自己和老婆,
  还有大小儿女一大窝,
  一切全仗他一双大手,
  好容易使全家踏踏实实,穿暖吃够。
  (王佐良译)
  
  这里,我们清楚地看到,英诗语言之浅白,几乎到了跟日常口语没有什么两样的地步,丝毫也不见汉诗中那种借典炼字的色彩,更感觉不到点滴的矫揉造作、刻意雕凿。
  值得一提的是,这几节诗的韵律非常优美,却并无半点因意损韵或因韵损意之处。须知,这种现象在英诗中是普遍存在、屡见不鲜的。而这一切,都得益于英语作为字母拼音文字而与生俱来的本质特性。
  诗歌语言能够如此明白如话、细致准确,即是叙事诗何以会在西方诗坛上繁荣昌盛、经久不衰的最好解释。
  
  五、中英文字差异引出的沉思
  我们的汉字,作为史前人类原始“图画文字”的嫡传,是当今世界上仅存的象形文字,也是唯一不属于表音体系的文字。它以形写意,源于客观,其形态,其蕴涵,都满溢着形象和感性;它强调统一,崇尚和谐,其结构,其概念,都饱含着想象和审美。它是民族魂,弘扬着我们中华民族世世代代的审美追求,传承着我们中华民族五千多年的灿烂文明!
  而两千多年前,当古希腊学者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一书中只字不提抒情诗,却大谈“写诗这种活动比写历史更富于哲学意味”的时候,他肯定没有想到,他的那本被欧洲人奉为经典长达两千年之久的《诗学》,跟中国人三千多年的诗歌美学传统竟是如此格格不入!而历代中国文人从我们的汉字书法中居然能品出“若坐若行,若飞若动…… 纵横有可象者”(蔡邕:《笔论》)的神韵来,在西方人眼里也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而,汉语重意合,英语重形合。汉字方块象形,英字字母拼音。两者迥异如斯,又岂能以己方寸度人短长?以己规矩囿人方圆呢?平心而论,无论是在七律五绝登峰造极的盛唐,还是在英语独占鳌头的信息化今天,汉、英两种语言都有自己与生俱来的长处短处,也各有对方难以企及的独特优势。唯我独尊固不可取,自惭形秽也大可不必。关键是,在我们弘扬民族文化的时候别忘了提防敝帚自珍的国粹主义;在吸收外来文化的时候务必要有海纳百川的恢弘气度。从这个意义上说,英语堪称典范。一千五百年前,英语不过是英伦三岛上一个小小的部落语言。但它无论是在屡遭外族侵占的时代,还是在“日不落的大英帝国”的巅峰时期,始终都在虚怀若谷地吸纳着世界各个民族的文化,涓涓细流才终于汇成今日之泱泱“世界英语”(World English)。
  然而,即使是英语这样一种发达且不断成长的语言,要挑出它的模糊性、非理据性、甚至荒谬性来也绝非难事。因此,横向对比可以让人们洞察语言文化的巨大差异。没有对比,生活在同一个时期、同一种文化里的人们,彼此永远都不会发现自己的文化有什么异样或是局限性。譬如,千百年来,中国人视“华夏”周边为四夷,总喜欢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民族自大心理,鄙视所谓蛮夷戎狄的异族文化;可是,有一天却突然发现,“帝王所都为中,故曰中国”(《何尊》)的地方原来并非大地的中心;被我们祖先尊为“经艺之本,王政之始”(《说文解字•序》)的汉字原来还亟须改革;更有甚者,它居然被西方哲学泰斗黑格尔讥为“据说还简直没有,或很少达到(具有丰富逻辑词汇)的地步”( 黑格尔:《大逻辑》第二版序言)!
  不过,用“以语音为中心”、不知“象形”为何物之目光与思维,审视“象形表意”之汉字,不出滑稽才滑稽!当然,反之亦然。
  综上所述,中英两种文字的不同属性和不同功能是导致中英诗歌不同发展走向的根本原因。然而,“表意”也罢,“表音”也罢;“抒情”也罢,“叙事”也罢,都是各有千秋,互含长短。借用辜正坤先生一句俗话:天下无无理之理。有此理,有彼理,有彼此理。彼此理,中庸是也。中庸既为理,反中庸亦当为理;反中庸既可为理,则何理不可为理哉?
  但是,既然英国诗歌能够做到抒情、叙事均衡发展,尽管前者不如后者成就杰出、影响深远,毕竟还不像中国诗歌那样几近是抒情的一统天下!汉语何时也能突破自身文字的局限、打碎传统审美模式的桎梏,涌现出至少堪与《唐璜》之类媲美的长篇叙事诗,才是本文所关心的问题。若能就此引发学界讨论,则本文幸甚!笔者幸甚!
   责任编辑:水涓
  
  作者简介:陈凌,南京邮电大学外语系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英国文学、英汉语比较与翻译。
  
  本文为江苏省新世纪高等教育教学改革工程立项课题研究成果之一
  基金项目:江苏省新世纪高等教育教学改革工程立项资助课题 编号:202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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