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如火的八月

作者:张惠雯




  没有人出声,她便自己降价到三千。
  “疯够了吗?”她哥哥猛地站起来。春光怔了一下,指着他骂道:“撒什么野,想管我?”哥哥去拽她的胳膊,她就疯了一样挣脱,又踢又咬。“她喝醉了。”哥哥一面想抓住她,一面对别的人说。春光和他打起来,嘴里骂着粗话,哭叫起来。其他人也上来拉扯,她哥哥大叫着“拿绳子,找绳子”。果然有人找到了绳子,哥哥用绳子捆住了春光的手,把她抱进屋里,丢在破席上。春光不骂了,只是哭着。哥哥走出来坐在矮板凳上,吃饭的一群都闷声不语。有人说了一句“还哭着呢”,哥哥便说:“别管她,这丫头发酒疯。”
  晚些时候,其他人都躺在木板上睡下了。春光躺的房间里也早就没有了响动。春光睡着了,哥哥悄悄走进去给她解开绑在手腕上的绳子。房间没有门,他把木板横在门洞外躺下,像一条狗守在那儿。他睡着了,然后又热醒了。蚊子从他身上飞走,营营作响。他睡不着,车从外面忽忽驶过,城市里还是人声嘈杂。春光从来没有哭过,自从爸爸死后,他就没有见她哭过。突然,她在里面发出含糊的说话声,很快又安静了。过一会儿,他听见她翻身儿,还重重叹了一声气。他悄悄走进去,发现她睁着眼睛看他。
  “春光,”他轻声喊她。
  “嗯?”她果真醒着,却没有动。
  “做梦了?”
  “我说梦话了吗?”她问。
  他没有回答她,反问她:“你口渴吧?”
  “渴,头也疼得很。”她软弱地说。
  哥哥给她端来水,她坐起来喝了几大口。又把杯子递给他。他把杯子放在了床头的地上。
  “哥,我做梦了,”她说,身子紧靠在漆黑的墙上,像一团厚重的阴影,只有两只眼睛里映着微微的亮光,“我梦见亮子来找我。我吓坏了,一直跑。”
  “春光也有害怕的人。”哥哥取笑她。
  春光不理会,继续讲:“后来亮子抓住我了,掐我的脖子。”
  “他不会……”
  “他说过,我跑了要杀了我。”
  “他是吓唬你。”
  “嗯,我也知道。”春光笑了。
  “还梦见谁了?”哥哥问她。
  “没有梦见谁。”
  沉默了半晌,哥哥问她:“梦见爸了?”
  春光不说话。
  “我听见你说梦话。”哥哥低着头说。
  “我不记得了。”春光说着,又躺下来了。
  “睡吧,春光。”哥哥拍拍她,她身上汗津津的。
  “明天要早起吗?”
  “别管了,先睡吧。”他看着她闭上了眼睛。
  他走到一个角落里摸索着插上插头,拧开旁边一台巴掌大的小电扇。扇叶喷出一股尘土味儿,还吱吱啦啦地摩擦,金属的颤动声在燥热的空气里微微震荡。但毕竟有了一点儿风。风擦过他的身边吹到妹妹身上。他在风扇边坐了一会儿,起身去睡了。他躺在木板上,什么也不想,听着风扇嗡嗡的转动声终于睡着了。
  (选自《收获》2007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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