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7期

头号女汉奸陈璧君的最后日子

作者:陆茂清




  判处无期徒刑的陈璧君,在苏州狮子口第三监狱服刑。她那傲岸凶悍的个性丝毫没有改变,反而变本加厉、困兽犹斗,动不动大吵大闹,以绝食相威胁。狱主对她毫无办法,请示上面后,获准对她多多迁就。
  国民党审奸进入高潮。伪国府主席陈公博被判处死刑,6月3日执行枪决。
  “汪夫人,汪夫人。”这是陈公博的声音,只见他双手捧着一把紫砂茶壶,隔着铁栅,鞠躬道,“汪夫人,先前曾有怠慢,请多原谅。今日我先去了,身边别无长物,茶壶一把留作纪念吧。”
  陈璧君伸手接过,想对他说些什么,却一时语塞,眼泪淌了下来。虽说以前屡生嫌隙,但毕竟是“和平运动”的同志,今日上刑场了,怎不令她伤心呢?
  8月23日是褚民谊的死期,法警押着他去牢房外的狱中刑场处决。陈璧君紧贴在铁栅上,与他作最后一别。
  “汪夫人,来生再会。”褚民谊本想装出一点笑容,却哪里笑得起来?
  陈璧君怔怔地望着患难与共的妹夫加同志,不知说什么才好。
  “快走!”法警一边一个,拽起褚民谊拉了出去。
  不过二三分钟,“砰!”传来一声枪响。
  陈璧君重重跌坐在床上,唏嘘嗫嚅:“又走了一个,又走了一个!”
  夜已深,陈璧君辗转难眠,兔死狐悲,她已送走了好几个上断头台的汉奸头目。特别是褚民谊,不但与她有手足之情,对她一向是尊敬有加,他临刑前凄惶的神情,绝望的呼叫,不时在她脑海中闪现、回响……
  “蒋介石,老娘忘不了你,死了也要化作厉鬼,啖你的肉,寝你的皮!”陈璧君一边大骂,一边把脸盆、茶杯、饭碗、痰盂乱摔,闹得整个牢房一夜不得安宁。
  以后两年里,常有汉奸被拉出去处决,陈璧君总要痛哭一场,哭过之后,又总要歇斯底里发作一番,直闹得气力全无瘫倒在床上。常言道,怒能伤身,忧能致病,本就多病缠身的陈璧君身体更差了,常常卧床不起。为了摆脱可怕的寂寞,她强制自己看书、阅报、练字,又要求去监狱的印刷厂校对文字。
  
  敌视中共拒绝特赦,人道待遇临终感化
  
  星移斗转,1949年春,三大战役之后,国民党八百万精锐丧失殆尽,中共解放大军饮马长江北岸,南京政府一片慌乱,内外交困中的蒋介石宣布下野,由李宗仁代行总统职权。2月4日,行政院召开应变会议,决议迁都广州,并制定了一系列应变措施。其中的一项,是针对关押在狱中的汉奸的:凡处有期徒刑的一律释放,处无期徒刑的转移台湾。
  达官贵人心系身家性命,各人忙着撤退家小财产,日复一日,开往台湾的飞机轮船,人满为患,哪里顾得上转移汉奸?4月21日凌晨,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横渡长江。4月23日,南京解放。
  解放军分路穷追猛打,其中一路直扑苏州,顺利入城,接管了狮子口监狱,陈璧君成了共产党的囚徒。
  1949年7月1日, 一辆军用卡车悄然驶进了上海提篮桥监狱。在解放军战士的监视下,一个穿戴整齐的女犯下了车,望着这座城堡式的英式牢房,她摇头苦笑:“想不到,真想不到来了这里。”
  她就是陈璧君。上海解放后,华东军管局决定,将这个要犯从苏州转移到沪继续服刑。
  管教干部接过苏州来人移交的档案袋一看,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汪伪“第一夫人”就在眼前,不禁脱口而出:“是陈璧君!”
  “对,我就是陈璧君。”她与共产党为敌已有20年了,一贯的宣传使她认为共产党强调阶级斗争,六亲不认,可畏可怕。因担心遭惩罚,她没敢贸然使“下马威”,但口气神态仍不失傲慢。
  “请随我来。”管教干部为她拎起行李,招呼她进了牢房,又帮她安顿好床铺,末了说:“你刚到这里,路上辛苦了,先好好歇一阵,有什么事招呼我便是,我姓何。”
  何管教一走,陈璧君暗自思忖:共产党的看守这样客气又有礼貌,这是什么意思?想软化我?还是先礼后兵?倒还真有点切不准。
  9月初,在北平参与筹建新中国大计的宋庆龄与何香凝,商议拉陈璧君一把,使她断绝过去,走向新生。两人早年作为孙中山先生助手时,就曾与陈璧君共事,直至北伐胜利。其间,双方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与私人感情,说来何香凝还是陈璧君与汪精卫结婚时的伴娘。
  一天,宋庆龄和何香凝找到毛泽东与周恩来,道明来意,请求在适当的时候特赦陈璧君,理由是:陈璧君早年追随中山先生投身反清革命、二次革命、反袁斗争、护法运动、重组广州军政府,后又参与国民党改组、北伐战争,功不可没。叛国投敌固然有罪,但她毕竟只是支持者、参与者,而并不是决策者。
  毛泽东、周恩来在大革命期间也曾和陈璧君共事,了解陈璧君的一些经历。当下,毛泽东就作了如下表示:“陈璧君是个泼辣的女性,以前是很革命的嘛,可惜后来走错了路。我们尊重两位先生的意见,只要陈璧君发个简短的认罪声明,中央人民政府成立后就可以下令释放她。”
  不几天,一封由宋庆龄执笔,与何香凝共同署名的信,送到了在狱中的陈璧君手里:
  陈璧君先生大鉴:
  我们曾经在孙中山先生身边相处共事多年,彼此都很了解,我们十分尊重你。对你在抗战胜利后的痛苦处境,一直持同情态度。过去,因为我们与蒋先生领导的政权誓不两立,不可能为你进言。现在,时代不同了,今天上午,我们晋见共产党的两位领袖,他们明确表示,只要陈先生发个简短的悔过声明,可马上恢复你的自由。
  我们知道你的性格,一定难于接受。能屈能伸大丈夫,恳望你接受我们的意见,好姐妹!
  殷切期待你早日在上海庆龄寓所,在北京香凝寓所,畅叙离别之情,谨此敬颂大安!
  庆龄(执笔)何香凝
  1949年9月25日夜于北京
  不出宋庆龄、何香凝所料,秉性自负好胜的陈璧君,拒绝了善意之举,她回信道:
  共产党要我悔过,无非还是持蒋政权的老观点,认为我是汉奸。但我自己是不会承认的,真正的卖国贼是蒋介石,这不用我历数事实,两位先生心中有数,共产党心中有数。
  正由于两位知道我的性格,我愿意在监狱里送走我的最后岁月。衷心感谢你们对我的关心和爱护。
  秋去冬来,冷空气南下,陈璧君浑身不适,气急头昏,早年骑马摔伤处又痛又麻,躺在床上呻吟不止。何管教询问过后,请来医生为她诊治,并作了全身检查,发现她患有多种疾病。鉴于陈璧君毕竟是个特殊的犯人,又确实有病,狱方请示上级后获准,给以人道主义的宽大待遇:调去冬暖夏凉、通风宽大的囚室居住;征得她同意后,安排两个女犯与她同住一室,照顾她的生活起居;按她的要求,每日供给五瓶开水;允许亲友探监。
  在陈璧君眼里,国民党与共产党都是敌人,而以共产党尤甚。想不到的是,能在共产党监狱里受到这样的优待,她忍不住对同室的女犯说:“我在苏州蒋介石的监牢里三年,从来没有检查过身体,特别是国民党撤退前的几个月里,连饭也吃不饱,生了病根本无人过问。反共反了大半辈子,共产党还这样待我,确实始料不及,做梦也想不到。”
  她讲这番话出于内心,但并非出于对共产党的好感,因为她曾自大地说:“我陈璧君就是与众不同嘛!”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陈璧君发现共产党的管教人员不论是兵是官,都不是想像中的只讲斗争、凶狠无情,而是很讲道理,和气可亲;加之她自恃身份特殊,胆子变得大了起来,敌对情绪不时表露。
  朝鲜战争爆发,志愿军入朝参战。她在犯人中煽动说:“要打第三次世界大战了,共产党能吃得消美国的原子弹?中国又要改朝换代了。”
  党中央号召整风,她又散布流言蜚语:“外边整好了整里边,大家要有准备,我是不会上他们当的,一百个不开口,看他们有什么办法。”
  为鼓励犯人接受改造重新做人,狱方表扬改造好的,还给几个特别好的减刑。她嗤之以鼻:“最多减二三年,无期徒刑减为二十年,等不到出狱就已老死了,减不减还不是一个样!”
  一天,何管教去见陈璧君,交代说:“请你系统地写一份检讨,事实要具体。”
  “啊呀,我身体不好,又事隔那么多年,哪里记得起来?就免了吧。”
  “这是领导统一布置的,每个人都要写,不能打折扣。”何管教再次强调,“必须把自己的罪行实事求是地写出来,不得隐瞒。”
  陈璧君眼睛一翻:“我有什么罪行?不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如果硬要我写的话,只有一部革命史。”
  在何管教的再三催促下,陈璧君终于动笔了,前后费了几个月时间,上交了洋洋二万多字的《自白书》。《自白书》从标题到内容,只有表功,没有罪行。
  何管教看过后向她指出:“你前期参加过革命,这并不否认,但应简略,重点在检讨罪行,特别是投敌以后这一段历史。”
  “要简略的话,干脆全部略去。”陈璧君没好气地说,“我早就讲过,只有一部革命史,没有什么罪行好检讨的。”
  “你这是什么态度?”何管教变得严肃了,“你叛国投敌当汉奸,还不认罪服罪?真不知羞耻!”
  受这样的训斥,陈璧君感到没了面子,立即嚎叫起来:“好啊,你这个共产党骂人,我要向你的上级控告。”
  自后,她叫何管教为“骂人先生”。
  一日早起,陈璧君胸闷气急,头晕目眩,不能动弹,被送往监狱医院。检查下来心率不齐,血压太高,医院立即实施抢救。脱离危险后,留院作进一步治疗观察,过了半个月,方才出院回监。
  一个多月后,陈璧君又因血压偏高、内痔出血住院。先平稳血压,后做痔管切除手术,在医院里住了近七个月。
  两次住院,都是那个“骂人先生”抬她去的,为她办理入院手续,又常去探望,还把她订的《解放日报》每天准时转送病房。陈璧君不能不有所感动。在一份“思想汇报”中写道:在这七个月医院生活中,他们对我细心照料。通过他们的教育,我了解到,只有共产党才能开设有史以来真正具有人道主义的监狱医院;也使我了解到,人民政府能得到人民的信任和拥护,是因为工作人员品质优良的缘故。
  因为这个缘故,她对“骂人先生”的态度变了,恢复了“何先生”的称呼,还加一声“您好”。不过这一改变,除了感恩之外,她另有用意。
  “何先生,这是我刚写好的思想汇报。”陈璧君恭恭敬敬递上,“我还有一个申请,先口头向你提出。”
  何管教的话可进可退:“说吧,只要提得合情合理,是可以考虑的。”
  “蒋介石坏事做尽,失尽民心,所以要垮台。何先生,你说对不对?”
  何管教不知她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说:“蒋介石祸国殃民,被人民打倒,这是历史的必然。”
  “是呀,蒋介石事事皆坏,我也恨透了他。”陈璧君绕了个圈子,终于话入正题,“我是反蒋的,蒋介石知道我个性倔强不服输,故意判了我无期徒刑,将我监禁终身残酷折磨,死不了又不得好活。所以我要求人民政府对我重新判决,推倒蒋介石对我的陷害。”
  何管教恍然大悟,出言谨慎:“你的要求可以提,我也应该给你向上反映。至于能不能改判,得由司法机关审定。”
  “不管怎么说,我强烈希望实现这个请求。”陈璧君理直气壮,“我是反蒋的,共产党也是反蒋的,大家志同道合,哪有同志监禁同志的道理?”
  陈璧君的目的当然没有达到。因此,她又叫骂开了:“我是蒋介石的死敌,蒋介石判了我无期徒刑,共产党为蒋介石代押我!”
  尽管她对共产党怀有敌意,狱方仍以人道主义对待她,耐心教育,热情挽救,时时事事感化她。
  1954年1月间,陈璧君高血压、心脏病发,第三次入院。次年11月,又第四次入院,作颈淋巴腺切除手术。1956年6月,她因旧伤复发第五次入院。两个月后,诸病并发,又在医院住了一年又九个月。
  建国初期,百废待兴,国民经济相当困难,医药十分紧缺。但对陈璧君的治疗却竭尽全力,该用的药一定给用。一般在手术后的一段时间里,陈璧君的起居难以自理,护士为她换洗衣服,为她洗澡擦身,还服侍她大小便,虽然又脏又臭,却没有一句怨言,也没有一点厌烦之色。为了使她早日康复,还指导她做健身操,陪着她锻炼。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管教人员既治了陈璧君的身病,又治了她的心病,诚如狱方对她所作的鉴定:1954年以后有些转变。
  这仅是陈璧君对共产党敌对情绪变化的开始,她的内心还是复杂的。
  放风时间又到了,陈璧君没有出去。一位女管教经过囚室时,见她正在补衣服,便走了进去。
  “啊唷!”陈璧君惊叫起来,“手刺破了,出血了!”
  女管教忙掏出手帕,为她揩去血迹,又赶忙取来红药水,给她涂上止血。
  “唉,自小养尊处优,不会做针线。”陈璧君自艾自怨,“要是有人帮忙补一补,就不会吃这种苦头了。”
  “我来给你补。”女管教飞针走线起来。
  陈璧君凑过去:“同志,这不算剥削吧?”
  “这是互相帮助,不是剥削。”女管教诚恳地说,“来,我教你补,你一定学得会的,说不定将来你补得比我还好呢?”
  “真的?”陈璧君高兴地笑了。
  这件事实际上是陈璧君在自编自演,是她对管教人员的“考验”,看管教人员是不是真诚对待她。
  

[1] [2] [3] [4]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