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8期

一步登天

作者:汪 焰




  田经理说:“那怎么会呢?李先生当然是乘电梯。而且,每次乘电梯的时候,我们的服务员还特别照料他上下。”
  “不会吧?”春雨生气地质问道:“昨天晚上,电梯坏了,为什么不派人及时修理?”
  田经理大喊冤枉:“春雨大姐,你也是有身份的人,况且市长和市里领导同志也在这里,你这样说是不是冤枉人。我们的电梯已经正常运转一两年了,从来没有坏过。”
  春雨也急了:“田经理,你说得不对,我们的一位客人送李大哥回宾馆,亲眼见到电梯门上挂着‘电梯已坏’的牌子。你等等,我打乔浪的手机。”
  大家都感到事情蹊跷,急不可待地等乔浪的电话。
  接通了电话,乔浪证实了电梯门上确实挂上了“电梯已坏”的牌子。
  田经理紧张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等他回过神来,急忙喊来了大堂经理和昨晚的门僮。
  大堂经理证实电梯一直正常。
  门僮却神色有些异样。
  经一番盘问,门僮才讲出实情。
  “昨晚大约十一点钟时间,我正站在门旁,见一客人匆匆来到宾馆门口,问我往渡口怎么走。我告诉了他。这位先生说初到这里,人地生疏,请我带他走一段。我经不住这位先生的一再请求,就……就送了他一程……”
  田经理怒不可遏:“说,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门僮道:“个子很高,戴一顶我们这里很少见的礼帽,留着胡子,戴着眼镜,看不出多大年纪,说的北方口音……”
  李振峰用手势止住了门僮的叙述,问道:“他给了你钱,你便带了一段路。等你回到宾馆的时候,看见电梯上的牌子没有?”
  门僮连忙点着头:“我不要他的钱,他硬塞给我。是的,我回到宾馆,看见电梯门上挂着那块牌子,那是一两年前修电梯时用过的,因为电梯一直很正常,那块牌子放在桌子下面也没人管它。”
  李振峰考虑了一下,然后对大家说:“都不要外传刚才谈的情况。田经理,请你派车送夏医生回市里去。”
  李振峰神情凝重,在场的人无一不感到大律师之猝死十分离奇。
  显然,酝酿已久的一场暴风雨,已经悄悄来临。
  
  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振峰的风格同他哥哥迥然不同,他不像李振邦那样锋芒毕露,而是为人谦和,从不生气。上上下下人缘极好,没有一点官气,更没有李振邦才华过人显示的霸气。但李振邦的头脑灵光的程度,却是李振峰望尘不及的。应该说他们兄弟二人都共享了父母优秀的遗传基因,又同时历经了社会给予他们的磨砺,以后又同时得到了杨卓如的恩泽。但人是在客观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律师之途与仕途区别甚大,中国的国情绝对不同于西方,律师克林顿可以成为总统,而律师李振邦却不能成为市长。
  李振峰没有特别嗜好,特别是二十世纪末至二十一世纪初,男人们风行的五大爱好:烟酒茶牌嫖,他一门都不沾。
  李振峰没有李振邦的能言善辩、口若悬河之才,为人处事低调,绝不崭露头角。他又如何受到上级赏识,从一个博导而走上市长的领导岗位?更多的因素是时代造就了他,时代呼唤需要具有现代文明的领导人建设现代文明,老红军打天下、老八路坐天下的时代,已在历史上固定了那光辉的篇章。历史是不可改变的,但重复历史就很难说是怎么一回事了。
  李振峰让春雨先回海湾别墅,请她转告老太太,他在回市里之前,一定去看望她老人家。
  然后,李振峰同汤影梅离开了银色宾馆。二人沿着美丽的海滩走去,那里有一块巨大的像雄狮状的岩石,与矗立在海对岸的海湾别墅遥遥相望。他们二人在石狮身上坐下来,两个人沉浸在很复杂的沉默中。
  汤影梅打破了沉寂:“振峰,我很难过。”
  李振峰用手摸了一下自己宽大光洁的额头,悠悠地说:“大哥遵照老人家的指示,在伦理道德的沼泽中突围,事实证明,他们失败了。我想,最伤心的应该是她老人家。”
  “你们都有事瞒着我?”汤影梅的声音很轻,却有些颤抖。
  “各人都在依照各人的行事原则在做,不存在谁欺骗谁的问题。”
  “我属于这个原则之外?”
  “是的。”
  “振峰,难道和我之间还有什么需要保密的吗?”
  “影梅,别一时激动,忘了你自己的格言。”
  汤影梅在同方红军离婚之前,曾向李振峰倾吐了内心的痛苦,在二人灵肉交融之际,李振峰曾问过她,是什么原因,真正的原因,使她断然背叛丈夫?汤影梅知道,在李振峰这样聪颖的人面前,编造任何一个高明的故事,都是自取其辱,她被逼抛出了自己的格言:“打听人家的隐私,无异于道德法庭的窃贼!”
  汤影梅也被逗笑了,她不再追问而想打听一下自己申请调至江西的问题。但她又有些犹豫,她知道李振峰不会告诉她。汤影梅认为这个李振峰,几乎就是一个完人,唯一的错误,就是与自己上了床。这个事在汤影梅眼里当然不是错误,汤影梅已与方红军分居一年,而李振峰的老婆到加拿大已去了八年,而且杳无音讯。但毕竟双方都没有履行法律手续,他们的行为只能用一个听来很侮辱人格的词定性,那就是“通奸”。现在双方都自由了,汤影梅对李振峰的求婚不予表态,却坚持要调走,李振峰已经考虑到了,这个答案很残酷……
  “影梅,你想调走,如果坚持,组织上会考虑的。你要求调走的真正理由,我理解为一次战术上的突围。”
  汤影梅没有料到,李振峰会主动提到自己想打听而又不便打听的问题。
  “但从战略意义上讲,不会成功。江西有多远?你想逃避的已超越了感情的范畴,你在逃避某种危险,你身为中院一院之长,我身为一市之长,都没有办法防范吗?”
  汤影梅也为李振峰的真情所动,李振峰是不轻易表这种态的,她想说,我已经厌倦了无休止地同罪犯打交道的生涯。她在为杨卫东开脱罪责的时候,与李振邦作成的交易之一,就是李振邦披露了杨卓如遗嘱中关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她若能得到那一笔巨大的遗产,远走高飞。但是,有一个影子在威胁她。影子,看得见,摸不着,一市之长岂奈影子何?
  “振峰,这些话题太沉重了。你看,妈妈的海湾别墅多么漂亮,仿佛就在眼前。”
  李振峰微笑着轻轻摆了一下头,他顺着汤影梅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海湾别墅,换了一种轻松的声调说:“我很久没有游泳了,我们游到对岸去怎么样?”
  李振峰获得经济学博士学位后,曾经在海湾别墅渡过了一个难忘的暑假,他每天都在这条河里游来游去,一晃过去快二十年了。
  “现在这样的潮水期,下水很危险。我听小姨说,老干局曾经派了一名工作人员来照料妈妈的生活,这个工作人员是个游泳迷。潮水适宜的时候,她总是在这里游过来游过去。潮水起落很大,退潮的时候,潮水就会把你冲到河口去,卷入到悬崖下面。有一天她就碰上了这种情况,在千钧一发之际,幸亏海滩游泳场的救生员路过这里,才免于一难。她吓得神经都有些异常,死活也不肯呆在这里了。”
  “我在这里游泳时,却没有听说有什么危险呀?”
  “不是在这边,危险是在那边,悬崖底下的水流又深又急。牟天姿的父亲下了岗,曾想在那里自杀,结果被悬崖中的一棵树挂住了,刚好我们来这里看望妈妈,在海边散步,才派人救了他。”
  李振峰问她:“你对牟天姿的印象怎样?”
  “年轻、漂亮。”
  “你又为什么来这里同他们见面?”
  “无可奉告。”
  李振峰尽管语气平和,但不无关切:“告诉我,你遇到什么困难?”
  “你指的是什么?”
  “影梅,你比我想像的还要固执。”
  汤影梅一脸狐疑:难道振峰掌握了什么?转念一想,那不可能,李振峰的仕途上已经排除了出卖原则的障碍,他掂得出份量。
  汤影梅百感交集却又无可奈何,人,总是有弱点的,何况为情所困的女人,她声音有些发颤,这对于一个铁面法官,李振峰应该知足了。
  “振峰,你不了解,也不必去了解。”
  “不,影梅,大哥的死,是一个信号。你心里有很多解不开的结……”
  “振峰!”
  汤影梅尖声叫着。她用惊恐的大眼睛凝视着他,同时从岩石上站起来,急急说道:“你到别墅去,见见妈妈吧!我不可能告诉你什么……”
  她激动得很,原来他们是准备到渡口去,一同到海湾别墅。这时,她突然掉转方向,朝海湾大饭店的方向跑去。
  转过那块巨大的雄狮岩,汤影梅就迎面碰见了方红军。
  李振峰没有去追她,他脸上的表情是沉着、坚毅的,他深知汤影梅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女性,无论眼前她遇到多大的困难,她绝对不会出卖自己所爱的人,而且汤影梅又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女人,李振峰认为,自尊心不能不要,就像一个人不能不要脸一样。但死要脸活受罪本末倒置就颇不明智了。他断定汤影梅此次到海湾别墅,肯定是有极明确的目的。就李振峰掌握的情况表明,这次“十·一”黄金周的相聚,是一场权与钱的较量。
  李振邦在来海湾别墅之前,同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李振峰曾有过一次密谈。
  李振邦披露了杨卓如的秘密,老人家要在权与钱的碉堡群中作最后的突围,她要求在她的继承人中寻找道德的回归,要将高尚与卑劣、贪婪与廉洁在实践中达到辩证的统一。她否认李振邦的观点:三千万英镑是一颗精神原子弹,足以将她的继承人的道德观炸得粉碎。
  杨卓如老太太认为,精神的力量是无穷的,它足以将魔鬼改造成人。
  李振邦本人,便是老太太塑造出的一件完美的作品,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他宁愿牺牲自己最宝贵的生命,也要按照他的恩人杨卓如的指示去行事,去调查,去落实,去感化,去改造……但大律师却没有改变自己的观点,他怀着以死相报的心情,安排了后事:律师楼的主人换成了爱徒,马三姐。豪宅和古玩悄悄处理了,他将这一切给了李振峰,公证处里已放好这份遗嘱。李振邦知道,他这次去海湾别墅,必死无疑。
  在兄弟二人密谈的时候,李振邦除了自己“必死无疑”这一条秘而不宣之外,他已经告诫了李振峰:权一旦腐败,就演变成了钱的代名词。权与钱较量,权败,钱胜!在三千万英镑这座几亿人民币的金山面前,别说正厅干部,有几个人能够经受这个重量?
  李振峰在内心叹息,敬爱如父的大哥在突围中牺牲,汤影梅也被金子的光芒迷住了双眼。他悻悻地想到:上面发来的材料,咸安突围,用意在哪里呢?咸安的书记,向体制挑战,向传统挑战,提出在乡、县选乡官、县官,触动了一张可以吞噬一切的社会关系网,他没有畏惧上面的权贵,同僚的冷箭,下面的唾沫,但是,一个重大的政治举措,不考虑平衡发展,超前的意识一旦付诸行动,结果必然是折箭坠马。否则,只有突围。
  李振峰暗忖大哥的政治眼光真的很独到,他巧妙地用钱击败了方红军的权力,将方红军一下打出原形。假如在考察方红军的期间,他领导的国贸在非洲取得巨大的经济效益,并打开了世界级的市场,凭此政绩,不是上党校,而是上升,至少是与李振峰不相上下。
  权又怎能与钱抗衡?李振峰一边往渡口走去,竟抑制不住因大哥的猝死,而陷入一种纷乱的思绪状态。对于个人而言,权不过是一张纸,一纸调令,一份红头文件,它就决定一个人的升、降、调、撤、离、退;钱,一旦拥有了它,放之四海而皆准。官是好东西,钱是好东西。根本的区别在于:官帽是提在别人手中的,随时一声断喝:摘去顶戴花翎!便什么也不是了。钱是装在自己口袋里的,受法律保护,谁也夺不去!
  李振峰决定去见拥有三千万英镑的老太太,冒着被她老人家呵斥的风险,要劝止这种悖离时代思潮的道德突围。在李振峰看来,一场新的谋杀正在海湾别墅孕育。
  他还没有踏上渡船,秘书陪同杨卫东已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杨局长,有情况?”李振峰反应敏捷,他掉转头,迎着杨卫东走过来。
  三人都坐进了轿车,这是市长的座驾,海蓝色的宝马,高贵、庄重。
  “尸检报告出来了?”
  杨卫东点点头,从黑皮公文包里抽出李振邦的尸检报告。
  李振峰将目光疾速投向检验结果一栏:无异常死亡迹象。
  他用目光询问:这说明什么?
  杨卫东用手轻轻拍着膝盖上的公文包,眼光流露出猎犬般的凶光,他似乎已看见了猎物。也许是职业的特性,也许是李振邦之死的刺激,他要亲自抓住凶手。
  “市长,这说明对手比我们想象的要高明。他不仅善于精心策谋,而且拿捏准确,不留痕迹。”
  “门僮提供的情况你调查了吗?”
  “我就是赶来向您汇报,市局关于成立102专案组的情况。不过,请市长到市局去一趟,我们还有一些情况,需要向死者的亲属也就是市长您作进一步的调查核实。”
  “能稍迟一些吗?”
  “这……”
  “好,走吧。”
  李振峰知道,刑警是难得有整块时间休息的,特别是重案组。在国庆期间,大伙都在等他,他只有从车窗外望了一眼河那边的海湾别墅,盘算着什么时间能够同老太太见上一面。他只要一回到市政府那幢气派的大楼,他就不属于自己了。
  宝马向市区风驰电掣而去。
  方红军四肢伸展躺在沙滩上,似乎在忘情地欣赏着什么。汤影梅没有料到方红军在这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但她却有一种预感,因此,她在回答李振峰的问题时,不仅留了一手,甚至留了好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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