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8期

一步登天

作者:汪 焰




  “影梅已经来了。”
  李振邦点了点头,表示他已知道。
  “而且红军和牟天姿也在海湾别墅,同时,还带来了那个令人讨厌的丈人。”
  李振邦扬起了稀疏的眉毛,好像在斟酌字句,过了一会才说:
  “有点怪。起码不正常。”
  “我也这样看。据说这次奇怪的聚会是影梅的主意。”
  春雨又停顿了。
  李振邦在思索什么。
  春雨试探地说道:
  “我觉得是那个牟天姿的主意。”
  李振邦没有深究这个奇怪的聚会是谁出的主意,他经历的各种各样人间奇事多了,每一个案件都是一个传奇故事,他相信这世上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
  李振邦好像随便地问道:“牟天姿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当然漂亮,电视里的女明星也没有几个比得上她。”
  “除了漂亮,还有呢?”
  “年轻,小红军十多岁。”
  李振邦若有所思地说道:
  “地位、年龄都有很大悬殊,怎么走到一起的呢?我只听振峰说了一点,不清楚这里面的内幕。”
  春雨转了话题:“振峰高升了,也不到我们这里来了。大姐常常提到他,特别夸振峰的勤奋和才能。”
  李振邦感动得竟然有些热泪盈眶,他真诚地说道:
  “干了我这一行,专门揭开别人的内心秘密的勾当,才更深切感到大妈的人品至尊至贵。现在的人早已忘了‘得人滴水之恩,应以涌泉相报’的古训,过河拆桥反成了时髦的性格。受人恩惠,过后便忘。”
  这番感慨发过之后,仍觉意犹未尽,又说:
  “勤奋者,有才者,比比皆是,但处在社会底层,挣扎于生存线,能有作为吗?振峰是幸运的,受大妈的器重、培养,才有他的今天,我更是幸运的,没有大妈大于天地的恩德,我早已夭折,死于先天性心脏病。”
  李振邦说完了这一番话,才觉得心里稍安。
  这样,他才将话题拉回到原来的题目上:
  “红军同他的新婚妻子感情好吗?”
  “应该好吧,他们结婚还不到一年。”
  李振邦一双多思的眼睛打量着春雨,毫无疑问对这个回答不满。春雨赶紧补了一句:“其实我想说的意思与此相反。”
  “有依据吗?”
  “你呀,什么都讲证据。我们女人可与你不同,起码我看一个人或者判断一件事,往往依据的是直觉。直觉告诉我,红军和小牟并不是般配的一对,他们之间的共同之处简直是用放大镜也难找出来。”
  李振邦轻轻摇了摇头:
  “直觉是一种人生经验,判断一般事物,可供参考;但判断特殊事物,凭直觉就很危险。”
  春雨说道:
  “据我所知,红军一直很爱影梅,他们不仅是青梅竹马,还有许多共同点,包括学识、能力、地位和影梅的善良、高贵,都是小牟望尘莫及的。”
  李振邦点点头。
  春雨受到鼓舞,更进一步发挥她的论点:
  “我认为红军是在小牟百般纠缠下,才作出错误的决定,他内心仍然还在爱着影梅。那个小牟的品性是属水性杨花一类的。”
  李振邦用询问的眼光望着春雨。春雨说道:“这不是直觉,有证据。”
  李振邦对于案件之外的家庭隐私,自然是毫无兴趣可言。但大妈家里的事,在他看来,就如同自己家里事一样,甚至看得更重。而春雨从来都不是一个长舌妇,她特地来接自己,并且没有避开外人,这个出租车司机,有悖常理。显然,春雨认为有这个必要。而且,在她讲到这些看似情爱之类的事情背后,肯定隐藏着值得深挖细找的东西。
  春雨果然提到了另一个人:
  “小牟每次来海湾,都有一个长得很帅的年轻小伙子陪着她,红军不在场的时候,我无意中窥见他们二人搂抱在一起……大姐早已说过,同小牟在一起的乔浪,是靠女人吃饭的那种浪荡子。既然如此,小牟嫁给红军,为什么?我在乔浪的眼神中,也看出他仇恨红军,满眼都是看一个情敌的神情。他们共同从红军那里在捞取好处,然后呢?”
  李振邦似乎很不自在地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很明显,这类话他并不很爱听。
  “情敌方面的话题我们暂时放一放,好吗?我想知道大妈和你最担心什么?或者说最放心不下什么?”
  春雨脸上显出潮红,她无意中泄露了一个守寡女人心中对于感情的渴求,虽然改换了表达方式,但对情爱之事确实不该谈这么多,因为大姐同自己并不十分关心牟天姿同什么男人勾搭,他们关心的是共同喜爱的影梅的命运。
  “大姐最担心影梅。自从红军打电话来说,他约了影梅在这个周末同小牟见面,大姐就很反感,认为这是对影梅的伤害。但影梅却同意这次会面,使大姐很担心。影梅是提早一天到的,她同大姐谈了好一阵,我没在场。后来,我发现这次谈话后,大姐变得沉默寡言,脸上明显有流过泪的痕迹,我也问不出任何究竟。你知道,大姐是身经百战的人,断不会把芝麻大的小事搁在心里。过后不久,就打电话给你。大姐打电话给你,以前只有过一次,就是大哥去世那一次。这次大姐打电话让你来海湾,我就感到要发生大事了!”
  李振邦的神经也绷紧了:
  “为了影梅?”
  “我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越想越觉得奇怪,影梅在这件事上,怎么会不在意呢?由于红军干了这喜新厌旧的蠢事,影梅受到严重创伤,但也不至于使大姐如此担心……”
  李振邦似乎已感觉到,大妈的确有大事要同自己商量,肯定此事非同小可!
  李振邦估计老太太还没有向春雨露出口风,他也不便将自己的想法过早透露。
  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似乎已闻到了海的咸味,春雨伸手一指:
  “喏,海湾大饭店。”
  李振邦已从车窗外看到了海湾大饭店歌德式建筑的尖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先到饭店吧,我已在饭店订了房间。”
  春雨示意司机顺着林荫道直接驶向海湾别墅:“见了老太太,再去饭店,行吗?”
  “好吧!”李振邦也急切想见到杨卓如。他带的行李很简单,几件换洗衣裤,漱洗用具,一叠卷宗。海湾大饭店设施齐全,条件很好,呆会回来洗个热水澡,听听音乐,用不着再出门了。
  汽车拐了一道弯,驶入了专为通向海湾别墅修筑的一条柏油路。春雨想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对影梅的印象如何?”
  “一个高贵的女人,一个优秀的法官!”
  春雨似乎有自己的看法,她说道:
  “这也许是你以前对影梅的评价,或者你们在工作接触中产生的印象,这次影梅来海湾,我感到她的神情有些反常。你自己就可以看到,今天的海湾别墅已不同于往日的欢乐、融洽而富有生气,到处都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气氛。已来到海湾别墅的这些人。包括影梅、红军、牟天姿、乔浪,还有那个令人讨厌的牟老头,个个都心怀鬼胎似的,神经兮兮,让人心惊肉跳……”
  春雨见自己的这番话对李振邦作用不大,又加重语气说道:
  “我绝对不是神经过敏、疑神疑鬼。反正你来了,使我心里踏实许多,大姐也有个可以商量事情的人了。”
  出租车转了最后一道弯,眼前出现了海湾别墅。远远望去,海湾别墅就像伸进大海的一座城堡,三面悬崖峭壁,只有一条林荫道通向大门。而大门由方志坚第一任警卫连长吴超把守,现在吴超虽只一条腿,但半尺厚的铁门,五斤重的铁锁,铁拐吴毫不夸张地宣称:“来一个师的人马,也休想攻得进来!”这是当年方志坚夫妇花了不少心血建造的,这幢别墅矗立在俯视通向大海的悬崖上,里面有一座小花园和网球场,大门的另一边是车库和一排平房。
  他们下了出租车,春雨早已付了车费,让司机开车走了。她提着李振邦的旅行袋,说道:“对不起,大姐吩咐了,你先住这里,反正已经替你预备好了房间。先休息一下,我帮你把行李送到你房间里去。现在是老太太服药后休息的时间,到时候我会来请你。你是否愿意到花园去,见见先到的那几位?”
  李振邦已预感到这次行程非同一般,既然已经来了,只要是能够为杨卓如老人排忧解难,他义不容辞。况且,他也想看一看这些使春雨心惊肉跳的是些什么人物。
  他穿过楼下大厅,走到阳台的落地窗前,眼前立即出现了两个女人的身影。
  汤影梅坐在阳台的一角,正在翻看一本杂志。在阳台的另一边,一个年轻的女人却目不转睛地在研究汤影梅。
  李振邦知道,那个年轻女人肯定是已如雷贯耳却从未谋面的牟天姿了。牟天姿不知道李振邦隔着落地窗在观察她,所以目前她流露出来的表情绝对是真实的。
  李振邦年老多病,对女色已无多大兴趣,这次早有思想准备,处处留神,甚至关注到忘了须臾不离的香烟。在车上忍着未抽,本想下了车狠补几支。不料又被安排在这个特殊环境里,眼前两个情敌,他一时也不便在此吸烟。而对于女人,他的观察力无疑是迟钝的,即使是这样,他这时也看出在牟天姿眼里露出的神情,充满了敌意。
  李振邦转头又朝汤影梅望去,汤影梅已合上了那本杂志,李振邦才看清楚并非一本杂志,而是一份案件的卷宗。汤影梅似乎已经看了一会,合上卷宗后,隔河眺望远处,似在调剂一下疲劳的眼神。
  李振邦每次见到汤影梅的时候,都是在法院,而汤影梅穿上法院西服,精干秀美,越发显示了她气质的高雅。今天她穿的是一套浅色衣裙,使她失去了往日的庄重肃穆,而变得优雅娇艳。但李振邦是阅历丰富的大律师,一双敏锐多思的眼睛,已看出了汤影梅与往常的不同之处。她的容貌、动作都暗示着一种变化。她身居中级法院院长要职,可以说掌握人犯生死予夺大权,绝对是法律天平上一颗份量很重的砝码。如今,她的表情明显在竭力压抑自己,或者说在掩饰某种感情。
  她有什么隐情埋藏在心底?
  李振邦将目光再度移向牟天姿。
  毫无疑问,牟天姿与她的名字一样,堪称天姿国色,美则美矣,但在李振邦眼里,这个美人前面需加一个修饰词:蛇蝎美人。为什么李振邦会得出这样一个毫无根据的印象?他也在凭直觉下断语,这不符合他的处事法则。
  依据就在于牟天姿那一双眼神,如刀的眼神,她为什么仇恨汤影梅?以情敌的立场上分析,她是胜利者,应该是骄傲才合乎常情呀。
  这时,从阳台转角处传来了方红军的声音,李振邦听出方红军对这次会面是抱乐观态度的,否则声音中不会如此兴奋,方红军正在高声喊道:
  “影梅,天姿,你们在干什么?到处找你们,快来尝一尝,正宗的京都蜜糕!”
  牟天姿在这边应道:“我正饿了,给我!”
  然而方红军转身到了阳台,第一眼就看见了汤影梅,立即将一小盘才出笼的黄澄澄的冒着热气的蜜糕递给了汤影梅。
  牟天姿见此情景,声调提高到近乎尖叫:
  “我说过,我要的,我早就饿了!”
  汤影梅手里拿着蜜糕的盘子,白皙的脸颊一下变得绯红,她将盛着蜜糕的盘子递给方红军,连连说道:“我不饿,真的,我一点也不饿,你快拿走。”
  方红军摆着手,说道:“影梅,你一向喜欢春姨做的蜜糕,你尝一尝吧。天姿要还多得很,我再去拿好了。”
  牟天姿粗暴地推开了椅子,恶狠狠地喊道:
  “乔浪!乔浪!你死到哪里去了?”边喊边转身向大厅落地窗冲过去,李振邦躲闪不及,牟天姿同他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李振邦很礼貌地连声致歉。
  “你是什么人?鬼头鬼脑躲在这里干什么?”牟天姿正好将气撒在李振邦身上。
  方红军和汤影梅都同时见到了落地窗后的李振邦,二人同时惊呼,不约而同上前来抢着同李振邦握手。
  牟天姿更生气了,她歇斯底里地叫道:
  “乔浪,走!我们去海滩!我讨厌这里的每一个人!”
  她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奔出了大厅。
  方红军同李振邦寒暄了好一阵,才去找他怄气奔走的娇妻。
  而汤影梅同李振邦很开心地在阳台上交谈着……
  春雨在客厅里吩咐袁小雪:
  “到花园去找找李先生,老太太醒了,请他上楼!”
  
  五、暴风雨即将来临
  
  方红军是在牟天姿的卧室里找到她的。
  这幢别墅在修建的时候,方红军尚未与汤影梅成婚,在二楼为他们各自准备了一间房,房与房相通,却隔着一道门。这是一套附有浴室的套间,在二楼是独立的单元。即便方红军成家之后,凡到海湾别墅来,仍旧保持着过去的生活习惯。一来他们晚间有些与外界的联络,或者各自批阅随身携带的材料什么的,可以互不干扰。再则,各自有自己的空间,保持距离,远胜朝夕不离的令人生厌的状态。外国人深谙其中之妙;中国穷,才搞什么三世同堂,同居一室。
  方红军穿过自己的卧室,走到牟天姿住的那间房里,见牟天姿正扑在床上。
  “出去!不要假惺惺来这一套。”
  方红军看见妻子娇艳如花的脸上满是泪痕,忍住心中不快,劝道:
  “一碟蜜糕,值得吗?这样大发雷霆,太失身份了吧?”
  “难道我会为这点小事大动肝火?”
  牟天姿说着爬起来,坐在床沿,余怒未消地说:“你看不出老太太心里在想什么?”
  方红军惊奇地问道:
  “是你坚持要来这里,也是你坚持要送那么贵重的钻戒给老太太,到头来,却怄了一肚子气,反问我看不看得出老太太心里在想什么?我真想问问你,你心里在想什么?”
  牟天姿拭着眼泪,抽泣着说:
  “老太太收下了这么贵重的钻戒,就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把我打发了。这次出差,花去了原来积积攒攒所有的血本,还扯了一个大窟窿,你的心还能平静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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