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8期

一步登天

作者:汪 焰




  经过讨论,一致通过立即调查方红军的经济状况,是否因不可知的原因欠下巨大债务。
  调查信息以极快的速度反馈过来:方红军本人因新婚购房,在去年将其收藏的一幅南唐后主李煜的《林泉渡水人物》卖了500万人民币,除去购豪宅及其它用途外,在银行尚有存款200万元。通过进一步调查,方红军还藏有相当一部分古玩字画珍品,这些珍宝来源于杨约翰在上海时的藏品。杨约翰去南非前将这些宝藏移至江西老家。至于方红军是如何从方志坚夫妇那里获得,因他父母已故,无从调查。再则,儿子拥有父母的藏品,应属合情合理合法。倒是牟天姿在南非时,侵吞“枫叶”产品销售款两百万元,至今未予退赔。但由于当时方红军系国贸主管单位一把手,未将此事定为贪污。
  在分析上述情况时,大家感到奇怪,为什么方红军宁愿让他的妻子顶着一个非法占取200万元人民币的恶名,而不帮她。
  严骏回答了这个问题:“从对别墅的所有人的调查中,综合了有关情况,我们了解到方红军又想与牟天姿离婚,重新与汤影梅复婚。”
  案情如一匹骏马在大道上飞奔,一路风驰电掣,眼看就要跑到目的地,却突然在路上出现了一道墙,既跳不过去,又不能绕道而行,一时僵持下去。
  打破这个僵局的是杨卫东。
  他仔细分析了讯问笔录,发现忽略了一个不平常的情况。
  柳春雨被传到了临时指挥部。
  杨卫东问她:“袁小雪以前出现过晚上八点钟就上床睡觉,并且昏睡不醒的状况吗?”
  春雨摇头:“从来没有。她是个很乖的好孩子。她来别墅这段日子里,每晚在十一点伺候老人家洗了脚以后才休息。从未耽误过一天,老人家的生活习惯是很严格的。”
  杨卫东吩咐唤袁小雪。
  哭肿了眼睛的袁小雪,抽抽搭搭地回答了杨卫东的问题,她说:“我……我也不知为啥,昨……昨晚上,就是睁……睁不开眼……”
  杨卫东命令法医陪同袁小雪立即全面检查身体,重点检查胃部是否残留使她嗜睡的化学品。
  检验结果使刑警和严骏都大吃一惊:袁小雪胃中残留麻醉剂!根据医生分析,量不大,使人昏昏欲睡,但在三四个小时之后,有连续的响声,比如闹钟即可使她惊醒。
  这一点杨卫东料到了。
  他再次询问袁小雪:“你是怎么醒的呢?”
  “春姨唤醒的。”
  “你还记得是什么时间吗?”
  “快十一点钟了。”
  “你怎么知道快十一点钟了?”
  “我上的闹钟,春姨唤醒我的时候,我赶忙给老太太打了一盆水送上楼。我下楼刚躺在床上,闹钟响了,我还看了一眼。”
  杨卫东双眉紧蹙,满脸怒气,手中铅笔咔嚓一声断为两截。袁小雪哭道:“杨叔,你不能放过凶手……”
  杨卫东一肚子不高兴。因为袁小雪一句话,已将方红军排除了杀人凶手的嫌疑,而且铁证如山。
  铁拐吴的证词:方红军在10月3日晚10点29分走出别墅大门。10月4日晨6点05分进别墅大门。
  袁小雪的证词:她在10月3日晚11点端水上楼,替老太太洗脚,老太太还说了一句:丫头睡去吧!你脸色很不好。
  而海湾别墅坚如城堡,五斤重的铁将军把门,四周悬崖峭壁,正如铁拐吴的口头禅:“来个把师也别想攻进来!”一夫当关,万夫莫入的海湾别墅啊!
  杨卫东的心在下沉。铁证已将方红军、牟大嘴和乔浪三个最有可能是凶手的嫌疑给排斥了。余下的就是柳春雨、汤影梅、牟天姿、袁小雪、丁超男五个女人和一个方志坚司令员在淮海战役中的警卫连长、八十三岁的铁拐吴。
  他的经验告诉自己,军令状立得太早了。
  这时,公安部来了电话,询问破案的进展。
  黄昏时,公安部特派员专员袁镜到达海湾别墅。袁镜才从南非飞回海州,他没有回家,根据公安部指示,直抵现场。
  袁镜即将离休,没有想到自己办的最后一桩大案是这样令人震惊。
  袁镜魁梧的身躯像一座铁塔,可是一见到铁拐吴却弯下腰,低着他的板刷头,向这个独脚守门人鞠了一个躬:“老连长,您好!”
  铁拐吴取下架在鼻子上的老花镜,他正在不知是第几百遍读《诸子集成》中的吴子。见到了袁镜,伸出他宽厚粗糙的手掌,紧紧拉着袁镜的手说:“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灾,生性狐疑。政委心太善了,我的大门也没有守好。”
  袁镜拍着铁拐吴的肩膀,说道:“老连长,你在四十年前就借吴起的名言教导我:用兵必须判敌虚实而趋其危。我将选锐分兵而击。”
  袁镜没有进临时指挥部,他不想听汇报,想用自己的眼睛先看,然后再听。
  他带着杨卫东、严骏一行人,去全面观察一下他久违了的海湾别墅。
  袁镜已经记不清他最后一次来海湾别墅时的情形。自从老首长去世之后,他每年必来一次。后来,他肩负全省大案要案的领导工作,实在分身乏术,一晃三年,已经没有造访这块他视为圣地的海湾别墅。他首先到大客厅在方志坚的遗像前毕恭毕敬地鞠躬,然后上楼观察了现场,并向杨卓如的遗体和挂着“廉直”的横幅敬礼。
  袁镜才转身对杨卫东说:“请通知杨卓如同志治丧委员会,现在已可以安排杨卓如同志的殡葬仪式。”
  他带着下属从别墅的顶楼开始逐间检查。
  顶楼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时的破旧衣物和坏损的用具。袁镜在内心里掠过一阵叹息,当年老首长退下来之后,经常同袁镜在这顶楼瞭望辽阔无垠的大海,老首长总是默默无言地凝望着浩淼的大海上的波涛……
  渐渐地,袁镜摸到老首长的心思,他为什么不愿意住在京都舒服的首长大院,也不愿意住在四季温暖如春的花城别墅,而选择了伸在大海中的一面悬崖,一座石堡。
  在顶楼里堆放着成堆成捆的书,政治的、军事的、文化的,什么都有。老首长不但在读,还写了一本又一本笔记。
  袁镜读过方志敏的《可爱的中国》,他在方志坚身上看到从江西弋阳老根据地走出来的前辈们,对祖国之爱,胜过己辈千,胜过后辈万,他们对祖国的绵绵无尽的被侵略史、被殖民史、被歧视史那种痛彻肺腑的感觉,使他们成为无畏的勇士,同时又成为智者。
  老首长用粗大的红色铅笔,在纸上写道:“东方能倚仗文化与军事的优势,同西方列强一争高下,在人类历史上出现过几次?”
  袁镜曾试探问过老首长。
  答曰:“小子,两次!陀里格,你知道陀里格吗?”
  老首长没有讲陀里格是谁,袁镜查阅了许多书,只在一本杂志上看到,陀里格是东方阿拉伯的一个穆斯林,他率领几百名壮士,攀上天险直布罗陀,一气攻下半个西班牙,开创了东风压倒西风的八百年辉煌的文明。
  老首长望着大海,沉痛地说:“甲午海战,中国军舰一半击沉,一半被掳。两万多侵略军,远渡重洋的疲惫之师,从南打到北,夺香港占南京!”
  袁镜同老首长的思路仍然保持高度的一致:这仍然是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的时代。
  他还同老首长在这阁楼里聊天,喝酒。
  这一切都被眼前厚厚的一层灰尘湮灭了。
  在这里发生了犯罪,不管是为了什么,罪犯的终极之罪,就是危害国家利益。
  我们需要国富民强,立于世界强国之林,再也不能忍受外敌的欺侮。
  袁镜认为,罪犯妨碍了上述目标的实现。
  这不是大话,也不是空话,这种观念已融入到他的血液之中。
  袁小雪、丁肥子就住在顶楼这一层。
  袁小雪的卧室就同她的人一样,干净整洁,任何床上和柜子里堆满了书,十几个平米的房间空落落的。没有像她这种年龄的女孩子喜爱的奢侈品,甚至连新衣裳也很少。孩子就要走了,袁镜轻叹了一声。
  丁肥子房间堆满了东西,连床底下都塞的是一些旧衣服。刑警们扯出来抖开,这些衣服帽子鞋袜之类的旧货,老人小孩穿的都有。丁肥子的丈夫是在越南牺牲的,她上有父母,下有儿女,家大口阔,政府的抚恤哪能解决一家子的温饱。春雨奉杨卓如之命,将家乡烈士的遗孀送到海湾大饭店培训一年,然后到海湾别墅来做厨师。每月薪俸丰厚,使丁肥子乐不思蜀,但她也忘不了往老家捎钱的同时,还要寄回去衣帽鞋袜。
  在三楼东头的第一间是汤影梅的卧室,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条,犹如法官的外表,整洁严肃,唯一引起人们注意的是浴室里有一瓶香水和一瓶护肤霜,告诉人们房间的主人是一位女人。袁镜仔细看了看香水和护肤霜,并打开香水瓶盖,闻了闻:“真香!”
  袁镜命令:“这间屋谁也不许进来,派一名岗哨!”
  然后就是柳春雨的卧室。
  这是他们目前看到的一间最舒适、最温馨的房间。但却没有一点女性化,也没有化妆品。袁镜感到柳春雨为了老太太,已经牺牲了一个女人能牺牲的一切。春雨真是来自老区的朴素而高贵的女性。
  袁镜在方红军住的套间也只呆了一会。
  他将临着河水那边的窗子打开。伸出头看了又看,窗下是陡峭的岩石,成直角,光滑如镜。这面窗与对面海岬高耸的悬崖遥遥相望。
  朝里面的一间是牟天姿的卧室,衣柜和床上胡乱放着不少名牌衣裙,浴室里化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袁镜也打开了她的香水瓶盖,闻了闻:“法国货!”
  接着,他下命令:“把这间房监视起来,不准任何人接近!”
  杨卫东和严骏对视了一下,他们同时在想:凶手就在方红军的两任妻子当中,二者必居其一。
  杨卫东向袁镜请示,是否需要动用其它侦查手段,比如警犬什么的。
  袁镜说:“让方红军到我这里来!”
  虽然方红军已被排斥在疑犯之外,但却没有任何人泄露。
  在临时审讯室里,却没有布置成审讯室的格局,只是围着一张桌子放着几把椅子。
  袁镜请方红军坐下。他们曾在中央党校同过三个月的学,在正厅级短训班的学员中,他们是年龄的两端,袁镜最大,方红军最小。不仅如此,在袁镜担任方志坚警卫连长的时期,方志坚回到江西的时候,袁镜就认识了方红军。不过,那时方红军还不到十岁。
  “厅长亲自出马了。”方红军搭讪着说。
  “你还好吗?”
  “你都看到了,陷在这种局面里,能好得起来吗?”方红军的表情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和忧虑,就像一个人刚从大悲大痛中苏醒,又发现自己陷入了苦海。
  简单的寒暄之后,袁镜将谈话引入了正题。
  方红军点点头,答道:“你就是不来找我,我也应该讲清楚昨天晚上我的一切情况。我愿意回答任何问题。”
  袁镜看了一眼杨卫东,示意可以正式开始询问了。
  杨卫东语气虽然温和,但听上去却很严肃:“方红军同志,你所说的话都会记录下来的,将在法庭上当作证据。”
  “这是审讯吗?”方红军有些愠怒地望了袁镜一眼。
  “这是必要的例行公事。”袁镜插了一句。
  “好吧,你们问吧。”
  “请你告诉我们,从昨天晚餐开始直到今天早晨,你的活动情况,并列举相关的证人。”
  杨卫东和严骏分别坐在袁镜的两旁,方红军隔桌而坐,严骏担任记录,由杨卫东询问。
  “饭后打了几圈牌,我对此素无兴趣,因时间还早,我也不想睡觉。何况来到海湾,我还没有去过饭店那边,我一向比较喜爱台球或保龄球。因此,决定过河到海湾大饭店去。再说乔浪也在那里,我们经常在一起打球。”
  “其他人呢?”
  “其他的人……让我想一想,在我们开始打牌的时候,汤影梅已经先走了,她从来不喜欢打牌。在散场时,我先去换了一套衣服……”
  “别忙,你打牌时穿的什么衣服?又换上一套什么衣服?”
  “晚餐时我穿的一件红色的T恤衫,一条深灰色的休闲裤。因为过河去,肯定会玩得比较晚一些,这样说吧,我已经打算玩到天亮,一年当中难得有这样消闲。我换了衬衣,外加一件薄型西服。”
  “你就出了大门?”
  “不,我在出门之前,丁姐告诉我,老太太要我上楼去一下。我去了之后,谈了一会儿。”
  “能告诉我们谈的什么吗?”
  “可以。老太太不同意我与牟天姿离婚,我弄不懂她老人家是怎么想的,我与汤影梅离婚她反对,我想与影梅复婚,她也反对……”
  “谈的结果呢?”
  “谁也说服不了谁,我只好走了。”
  “没有什么异常?”
  方红军略显不安地说:“你们怀疑我?”
  杨卫东仍然保持着他那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语气:“我们只想知道你同老太太的谈话有什么反常现象?”
  “笑话,我同自己的母亲谈论婚姻问题,这再正常不过了。我之所以对她老人家说这件事,也只不过是我对老人的一种尊重。各持己见或认识一致,这是讨论问题的必然结果,我看不出有什么反常之处。”
  “你们争吵过吗?激烈吗?”
  方红军被问得怔住了,似乎流露出十分悔恨的情绪,低下了头:“是的,我们发生了争吵。但我绝对不会因她反对我复婚,因将自己的母亲当头一棒!我不是疯子。”
  严骏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面容严峻,寒着脸问道:“在杀人的凶器上发现了你的指纹,你对此作何解释?”
  方红军愣住了,他没有想到事态会这样发展,自己的指纹怎会出现在凶器上面?他的脸色由激动的潮红而转为惊恐的苍白。
  “这不可能!”
  “但是事实!”
  “那……那难道就没有戴着手套拿那件凶器?何况……何况杀我母亲的凶器是什么,我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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