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6期
月满秀月宫
作者:翁健华
蒙面剑客已至,他忽然哈哈一笑,尖锐刺耳的笑声有如狼嗥,震得乐韵散乱,而他的长剑,也已经刺向了铁三郎。佳丽眉头一皱,琴声突变,由缓至疾,似大江滔滔,一浪高过一浪。
铁三郎本已在蒙面剑客凌厉的剑招下失势,但随着琴曲一变,剑顺曲意,连环三剑刺出,只听见蒙面剑客一声惊呼,肩上已绽起一片血光。蒙面剑客连退三步,待他再次扑上,他的剑法已变,杂乱无章而快速无比。铁三郎一声惊呼:“乱披风剑法?”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
佳丽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指下节奏加剧,古琴发出狂风肆虐沙石乱舞天崩地裂之声。蒙面剑客的剑舞得更加疯狂。琴声又如风雨交加人马杂沓剑戟相搏。蒙面剑客突然狂叫一声,吐血倒地。他的乱披风剑法已接近魔道,给琴音一引,已没法抽身,走火入魔。
铁三郎也感到琴音揪心裂肺,他抛下长剑双手捂耳,终于经受不住,晕了过去。
清晨,秀月宫内溢出悦耳的琴声。铁三郎在琴声中悠悠醒来,他下了床,才发觉背后的剑伤在微微发痒,他知道这是伤口在收结。铁三郎出了睡房,随着琴音走到花园之中,只见在形如弯月的池塘边,昨晚助他退敌的那位佳丽正在抚琴。铁三郎放轻脚步,走近池塘边,他不敢扰乱琴韵。
秀月今晨穿了套宽大质柔的绿袍,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缓步而来的铁三郎,但她双手仍抚琴不止,沉浸于乐韵之中。一曲罢了,秀月凝视古琴片刻,才抬起头,微笑地望着铁三郎。铁三郎缓步而至,对着秀月深深一揖,道:“在下铁三郎,谢过秀月宫主救命之恩。”秀月道:“铁捕别客气。只是铁捕名满天下,剑法绝顶,何故被人追杀至此?”
铁三郎叹息一声:“在下本与耀扬镖局押赈灾库银到开封府,但在乱石谷遭遇贼人劫镖。因贼人里应外合,人马众多,我想除了我得秀月宫主相救之外,其他人只怕已经全部被杀。昨晚倒毙于宫主琴声之下的蒙面剑客,他所用的乱披风剑法是华山派的,而华山派能使此剑法的人,也只有三人罢了。”秀月点点头:“不错,那蒙面剑客便是华山派长老‘霹雳火’冯刚。”铁三郎大骇:“华山派长老冯刚自视甚高,而且华山派也不失为江湖上的名门正派,他们何故做这种绿林强盗的勾当?”
秀月冷笑道:“江湖上多少道貌岸然的大侠,背后却做尽了见不得光的事。要不冯刚何须蒙面?”铁三郎点头:“秀月宫主说得在理。只是———在下与宫主素不相识,却不知宫主为何出手相救?”秀月眼中闪过一丝幽怨、一丝愤恨,她心中一叹:“因为铁捕能听懂我的琴音,也算是我的知音了。”
知音?铁三郎微笑地看了秀月一眼,道:“在下失了这趟镖,责任重大,要先告辞了。宫主救命之恩,铁三郎会铭记于心。”
夜闯神剑庄
铁三郎辞别秀月,下了托月峰,重回昨夜的战场乱石谷。他看着溅染于怪石上的斑斑血迹,想起一天前还是生龙活虎的热血汉子,这时也只剩下这些了。萧瑟的秋风拂过,铁三郎长叹一声,往谷口走去。现在铁三郎能知的劫匪中,除了华山派长老冯刚外,还有郑十三和柳七剑。而神剑庄离此最近,所以铁三郎先往神剑庄找柳七剑。
深秋的柳庄内,枯黄的柳条舞在风中宛如疯婆的满头乱发。铁三郎踏进柳街,他的心思,此刻也乱如风中柳条。
他没有直接进神剑庄,而是进了街口的一间客栈。这间客栈叫“十三姨”客栈,因为它是一个叫十三姨的女人开的。铁三郎一进客栈,老板娘十三姨便笑逐颜开地迎了上来。铁三郎打量着她,只见她年约四十,体态丰腴,银盆般的圆脸上荡漾着热情的笑意,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简直就是一把钩子,既勾男人的心,也勾男人口袋里的银两。
十三姨那双勾魂眼望着铁三郎:“客官,请问你是吃饭还是住店?”铁三郎避开她的眼睛,望向窗外的残阳:“先吃饭,再住店。”
铁三郎喝了一杯十三姨为他斟的竹叶青,十三姨便靠向他身旁,目光如丝地看着铁三郎:“客官哪里人?我陪你喝酒好吗?”铁三郎不愿与她纠缠,一笑道:“不好,我对着你,没胃口。”十三姨立时脸一黑,就像银盆变乌钵,她粗腰一扭,转身走开去了。
暮色渐浓。一道黑影从客栈后门闪出,穿过短短的柳街,一直走进柳庄。柳庄的门楼,古老而庄严,门前两只藏青石狮,在灯笼映照下散发出神秘、威严的气息,两对石眼向着柳街虎视眈眈。门楼的两扇朱门大开,在柳街生活的人,还没有谁看见庄门关上过。门槛前,站着一名绿衣剑士,他看见那人走近,便含笑招呼:“十三姨,晚上好。”
十三姨微笑一下,跨过门槛,往里走去,留下一股香味让绿衣剑士无限遐思。十三姨熟路地走过花园石径,进了一座大屋。大屋坐北朝南,以南北甬道为中心轴线,左面是前后总共七进的住宅。而右侧依次是下人用的大伙房、一排粮库、一所私塾。十三姨左拐进了第四进的厅堂,绕过一口天井,进了靠左边的一个正室,那是庄主柳开颜的卧室。
神剑庄戒备森严,处处设防,连只麻雀也难以飞进庄里来。但十三姨却在庄里活动自如,随意得就好像回自己的家似的。是的,按她的想法,神剑庄就等于是她的家;不管其他人有何看法,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神剑庄的女主人。
庄主柳开颜的卧室内没有灯光。透过天窗,皎洁的月光斜照着一张百年雕花紫檀大床。月影朦胧中,大床在轻微晃动,上面的各种精致图案在月光中晃动,那些花花草草飞禽走兽都像活过来似的。但随着一声幽怨的轻叹,大床的雕花便死于苍白的月色之中。
柳开颜已靠在床头吁吁喘气,得不到满足的十三姨发泄心中的怨气:“你不行了!”她的话如一根针般刺进他的心,一种苍凉感也如水一般漫浸过他的胸膛。十年前,十三姨第一次躺上这张大床上,无限满足的她瘫软得如一摊烂泥,她像酒醉似地呓语:“我不行了。”
十三姨忽然惊觉,她把脸贴在柳开颜嶙峋的胸骨上,嗲声嗲气地道:“你生气了?我……我是说笑的。”柳开颜一把推开她,披衣下床,抬头望了一眼屋顶,缓缓道:“我不是老,不是不行了,而是我不想表演给人看。哼,想看,就看我的剑吧!”柳开颜说罢,左手拔剑出鞘,一道雪亮的剑光立时像月光分开一束,电射向屋顶。
“锵”地双剑交响,一道白色的人影搅乱了屋里的月光,现身于柳开颜面前,道:“刑部铁三郎,见过柳庄主。在下本不想打扰庄主雅兴的,无奈庄主迫在下现身。”柳开颜脸色一变:“铁捕夜闯敝庄,所为何事?”
屋子里没有灯光,铁三郎看不清柳开颜的面目,却能感到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铁三郎道:“柳庄主,令公子柳叶飞在乱石谷犯下惊天大案,我前来拘捕他归案。”柳开颜忽然一声轻叹,那股迫人的气势却随着那口气泄了,他嗫嚅道:“既然如此,老夫便带铁捕去见我儿。”柳开颜领着铁三郎,走进一间灯火通明的大堂,悲哀地道:“铁捕,我儿便在此了。”
望着大堂正中的红楠木柳州棺材,铁三郎满面惊疑地望向柳开颜:“柳庄主,难道柳叶飞他……”柳开颜沉痛地点点头:“叶飞他今早回庄,突然暴毙了。老夫请来神医牛发温,可他也没能诊断出叶飞的死因。”
秋风从敞开的门边吹进来,灵堂内灯火摇曳,白布飘忽。铁三郎忽然道:“柳庄主,请恕在下无礼,我想一睹令公子的遗容。”柳开颜无言点头,同意了铁三郎开棺验尸。铁三郎移步至棺材边,双掌按住坚硬、冰冷的棺木盖,暗运内力,只听得“夺夺”数声,十六枚八寸长的铜钉弹起。铁三郎推开棺盖,只见柳叶飞僵硬的尸体躺在里面:他的双目紧闭,皮肤呈现出死人特有的青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