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9期
未完成的一次亲吻
作者:王拉寿
“怎么,你的那位和别人打架了?”
燕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想:“鬼知道他是谁的。”
女医生又说:“这么厉害,还动了刀子!”
罗伟打针还未回来,看来不满足一下女医生的好奇心是不行了。燕儿拍了拍大衣上的雪,脸微微泛红,“我今天运气不好,碰上了一个臭男人。”
“他想欺负你?!”女医生这才发现燕儿的大衣沾有泥土,并且少了两颗纽扣。
燕儿的脸更红了,她点点头。
“后来呢?”女医生的目光迫切。
“被他打跑了。”燕儿知道如不这样收场,那话太长了。
没料到女医生来劲了,赞叹地说:“嗬,你那口子算条汉子,比我那位强多了。有一次,我们也遇上了这类事,嘿,我那口子跑得比兔子还快,连老婆也不要了。不是联防队来得及时,我真没脸见人了。回家后气得我臭骂了他一顿,半个月没让他上床。”
燕儿窘得不知如何作答。当她看见罗伟已打针出来,便忙和女医生客套了几句,赶快和罗伟走了。
燕儿的家很窄,仅有一间房子,摆设也极其简单,就几件老式的家具。但屋内收拾得井井有条,显得整洁、清爽。墙上挂有不少风景照,春夏秋冬都被请到这间小屋,从这一点不难看出主人的爱好。罗伟看了这些照片,明白了点什么。屋内没有生火,可不管怎么说,也比外边暖和多了。
罗伟在一张陈旧的藤椅上坐下。他不大相信这就是眼前这位时髦女人的居室。房间一张单人床告诉罗伟,她过的是独身生活。他不禁把房间又打量了几眼。
“看够了没有?”她沏一杯茶放在罗伟旁边的小几上,揶揄的神情又回到她脸上,“喝点水吧,见义勇为的英雄。”
罗伟确实感到有点渴,便端起了杯子。
燕儿在床沿上坐下,低头沉思着,眼前这位曾使自己憎恨的男人,现在竟成了自己的恩人,事情的突然复杂化,使她一时间很想全面认识、了解这个男人。
罗伟也沉默不语,他端着茶杯,像在细细品味,其实,内心很是惶惑,他不明白这个女人把自己带到家里来,到底意味着什么。
屋内的气氛显得很是尴尬。燕儿终于打破沉寂,抬起头来,用一种轻松、坦率的口吻说:“想不想开诚布公地谈谈?”
“那我告诉你,我确确实实没有和你所说的有夫之妇发生过什么。你对我的敲诈是没有根据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那你说呀,躲进枫树林干什么?”
罗伟摸出一支烟点着,咳了一声说:“有这样一个女人,人已不算年轻,但容貌未衰,甚至说是妩媚动人。她的婚后生活并不幸福,因为她与丈夫之间失去了维系婚姻最根本、最重要的东西——爱情。她很苦恼,也曾想到离婚。可是她又感到离婚不一定就意味着今生她会幸福,而且还可能会招至更多、更大的烦恼——比如说流言蜚语、人们的议论、偏见、猜测——最终她放弃了离婚的念头。若干年来,她就这样熬过来了。当然,其间的苦衷,没有这种生活经历的人是很难理解的。”
“有这么一天,她认识了丈夫的一个下级,他是一个丧妻已经几年的光棍。由于他们经常接触、交谈,彼此似乎产生了那么一种依恋。注意是依恋。但它毕竟还不是爱情。”
“事属偶然,深秋的那天,他们在翠枫山公园不期而遇。但是,他们之间并没发生什么,他们的言谈举止也没有跨过传统道德的规范。世上没有比这更纯洁、高尚的东西存在。这事说来你也许不会相信的。”
燕儿一直在认真倾听着,罗伟说完了,她仍然默默沉思。良久,才发出一声感慨,“唉,人啊,也太复杂了。这一来,我脑海里对你形成的概念,又被你全搅乱了。”她将烟蒂一扔,摆摆手道,“算了,先把这事撂一边。请问,为什么刚才我在身陷危难之际,你不趁火打劫,也不静而观之,却挺身而出救了我?”
罗伟似乎想回避这个问题,好半天才轻声地说:“你不是说了嘛,太复杂了,一念之差可以左右人的行动。”
“你的意思是——”燕儿望着他的脸。
罗伟深深叹了口气,眼里流露出悲愤与哀伤。“几年前的一个夜晚,我老婆在下夜班回来的路上被几个流氓奸污了,那晚她没有回家。第二天清晨,有人在天桥下发现了她的遗物。她死的时候,体内还有三个月的身孕。当时我的痛苦和愤恨,不说你也能理解。从那以后,我把一切干这种卑鄙勾当的衣冠禽兽都视为杀老婆的凶手。刚才,我完全忘掉了被害者是你,我只在想,那是我的老婆,爱人,妻子!”说着,他痛苦地垂下头去。
“对不起,使你伤心了。”燕儿道,“清明节,我一定要在李海连的坟头,为她烧柱香。”
罗伟一听,惊奇地站立起来,“什么,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妻子叫李海连?你认识她?”
燕儿笑着点点头,“我不但认识你妻子,而且几年前就把你也认识了。”
罗伟更感不解,“我从没见到过你,实在不明白……”
燕儿敛住笑,神情肃穆,“你大概不会想到,你妻子生前和我同在一个公司。早就听说海连有一个体贴人、重感情的好丈夫,她的家庭生活幸福、美满。在她追悼会上,我离你不远,你那悲痛欲绝的神情完全证实了人们对你的议论。我曾暗自叹息,自己今生若是能找到像你这样的男人为伴,一辈子都心满意足了。我不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你,你的面容深深印进了我的心里。当然,你当时处于痛苦之中,不可能看清参加追悼会的所有人,也就更不会认识我了。后来有人告诉我,你是工商局的办公室主任,叫罗伟。从这以后,你的面容和你的名字就留在了我的心底……”
罗伟黯然叹息了一声说:“原来你是这样认识我的。”
“这只是一半,不仅认识你,而且也认识照片上的那个女人。否则我只会认为枫林深处的罗伟主任,是和一个女人行进在重建家庭的道路上而已。这种事没人会干扰。但是你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她是我表哥的妻子!”
罗伟大惊:“啊!是这样——王局长是你表哥?”
燕儿点点头,又说:“我要交待‘作案动机’了。你很机灵,一进房间就看出了我的爱好,我确实喜欢摄影。一个‘业余爱好者’,闲时经常逃开喧闹的人群,到大自然的怀抱中去寻找、捕捉一些富有情趣的景物。你的运气不好,跳进了我的视野,后来又跳进了我的镜头。”
“我相信,你完全可以从今晚我对那色狼的痛恨,以及我吸烟——哦,对了,我还会喝酒——看得出,我是一个曾遭不幸,而后又有些玩世不恭的女子。这种女子平生最痛恨的当然就是那种玩弄女性的男人。所以,当我无意间发现你和有夫之妇——我的表嫂置身于枫树林中时,你在我脑海中长期形成的印象一下子全部崩溃了。我毫无疑问地认定自己无形中又一次受到了欺骗,如同间接被人玩弄一般。请原谅,我又用了玩弄一词。”
罗伟宽厚地笑了笑。
她继续说:“不久照片冲洗出来,它的效果很不错,可以清楚地看出照片中两人的面孔,应当承认,照片上的男人和女人对于我来说,都是可恨的,只是程度不同而已。这个男人将手伸到了别人的家庭里,而这个女人却背叛了自己的丈夫。我本想采取最简单的方法,将照片送给表哥,让他看一看自己下级和妻子干了些什么。可一想,如此一来,表哥的心上会蒙上一层耻辱的阴影,一个家庭很可能会就此瓦解。眼不见为净,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不会有什么烦恼。于是我放弃了这个念头。继而我又想,也不能伤害雅玲。因为男女之间在这种事上,女性总是处在被进攻的那方。况且表嫂对我也很好,甚至胜过我表哥。我的表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首先肯定,他是个好人。自从我的母亲去世后,他对我的关心不算少。但是我们话不投机,我感到他的言谈中说教的成份多,而且总是一本正经,正经得令人有些受不住。雅玲不同,如不是枫林中的那一幕使我发生误解,我一直认为她是个很好的女性。”
罗伟会意地露出淡淡一笑。听话听音,既然她承认是误解,那……
“最终我认为,此事不管如何进行,所有的不利只能让你承担。于是你接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嗳,对了,要不要再看看我的‘作品’?”
罗伟没有制止她。她从小包中取出那张彩色照片放在罗伟身边的小几上,他伸手拿了过来。他想到眼前这位姑娘曾说过的“吻”。不错,金黄的落叶在紧紧亲吻大地,除了照中人外,谁都会认为那对“恋人”的甜蜜一吻是必然会发生的,而且正因为照中人的嘴唇有那么一段距离,这“吻”的意境才隐而不露、蓄意更深。然而就是它,差一点使自己……
“哎,”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去你表兄家,怎么就从没遇上过你?”
“既然话不投机,何必去自讨没趣。我很少去那里,就是去了,也只是坐坐便走。现在我应该正式向你道歉了,因为我的判断失误,险些毁了你,还希望你能原谅我。”
“险些毁了的人不止一个,实际上应该是两个。”罗伟接口道。
“其实这事也怪你,既然问心无愧,干嘛不作解释?”
“有些事可以说清,而有些事就不一定能,这也不是有愧无愧的问题,否则这出戏在我们第一次相见就该宣告结束了。”
她沉思良久,说:“是这样,有些事是很难说清的,尤其是这种事。”
“这相片怎么处理?”她把底片和另外几张相片从包中全拿了出来。
“留着无益,最好付之一炬。”
“我感到有些可惜,若不是上面的两个人面孔太清晰,我还真想把它投到杂志社去。”
“我相信无私的大自然会给你机会的,我也相信,今年的秋天你将会比上一个秋天收获更多。”
“也许。”她那充满笑意的眼睛望着他问,“你会同我去一次枫树林吗?”
“会的。”
两人对视着。
夜愈来愈浓,悄无声息便布满了窗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