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12期
大宅门内案中案
作者:张 军
嘉庆六年,六月,凌晨。
山东莱州府刚刚下过一场暴雨。
卯时六刻的时候(早晨六点半),雨歇雷去,红日初升,阳光熹和。这时,莱州城外南阳河畔的宁家府院中飞也似地奔出一骑人马,马上人一边策马飞奔,一边喊道:“让路,让路!出人命啦,报官啦!”
宁家府院就在莱州城外不远,不到一个时辰,莱州府就派了人来。来人是知事陈文伟。这天正巧知府张问陶到周边县乡体察夏播农情去了,同知叶金立不懂刑狱,便派知事陈文伟去查这个案子。张问陶还有一个徒弟叫做钱博堂,自从拜了张问陶为师,已经在莱州有了半年多,一直没遇到过大案子,这一回碰了个人命大案,岂能错过,便向陈文伟说个情,也跟着过来了。
宁家的老大宁宫安带着宁家一干人早在门口候着了,见了陈文伟带着衙役来到,急忙跪下道:“老爷,小的是这家主人宁宫安,我家昨夜被盗,三弟被杀,真是飞来横祸啊。老爷可要为我们作主,查明真凶,为三弟报仇。”
陈文伟看那人大约有五十多岁,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不由走过去将他搀起道:“法网恢恢,本官一定会查明此案的。”
陈文伟将宁宫安的失单收起,和钱博堂随着宁宫安走进宁府大院。在外只看得到院墙高大,进了院中才知道,这家府院修得十分气派豪华,一看便知是一个大富之家。
一行人绕过几重院子和花园方来到一道月门之前。
宁宫安停了脚步回头道:“老爷,这就是三弟住的院子。您请。”
陈文伟走进去,见这座院子比起整个宁家大院来,稍显局促些,但修得却十分精致。陈文伟略看了看,让其他人都站在屋外,自己和钱博堂迈步走进了正房。刚一进正房,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虽已到辰时(上午八点),但窗帘和窗户仍都关着,屋子里阴暗暧昧。宁宫卫仰躺在正屋的地上,胸口一大片血渍,一件方案翻倒,几只茶杯打碎在地,地板上和东墙上还有挣扎打斗的痕迹。
陈文伟走到尸体前,蹲下身,先将手伸在尸体腋下试了一会儿,按了按尸体几处部位,又解开死者的上衣验了伤口,回头对钱博堂道:“从尸温和尸僵程度判断,宁宫卫大约是在两个时辰前,也就是五更初的时候(凌晨三点)死去的。”
陈文伟站起身来,来到西边书房内,只见这里已经被人到处翻动过了,一些暗柜也被打开,里边的东西早已被洗劫一空。再到东边的卧房,也是凌乱不堪,银纱被落在地上,有明显踩踏的痕迹;竹枕与纱帐搅在一起;墙上挂着一个三尺长的精钢剑鞘,但那把剑却不见了。
陈文伟走出屋子,问宁宫安道:“你可看见了凶器?”
“没有,是不是凶手带走了?”
“死者伤口处有挫裂痕,衣服被刺破之处也不甚平整,说明凶器并不是非常锋利。如果是凶手随身所带的凶器,决不会不磨好刀刃就带来作案的,所以凶器一定来自于现场。看死者伤口宽有一寸三分,与短剑尺寸相合,估计凶器就是这把短剑。但既然不是凶手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要带走呢?这又是一怪啊。”
陈文伟回头看看同样疑惑不解的宁宫安道:“你说说昨夜的情形吧。”
宁宫安道:“我们家有几座庄园,十来家店铺,四千多亩田地,日子过得倒也不错,在莱州府内,也算是第一富户了。平时,只有老太爷、我家大房一家人和寡居的二弟媳在府中居住。三弟宁宫卫因为没有成婚,所以没有分家另过,但他生性喜好游荡,常做些贩运生意,并不常在家中。还有一个妹妹卫宁氏,嫁到了济南府,也不在家。
“昨日是我们家老太爷的七十五岁寿辰,全家难得一聚,三弟宁宫卫和小妹卫宁氏一家三口都赶了回来。全家在前院正房摆了宴席,请了亲戚宾朋。老太爷身子不好,只喝了一杯寿酒,便早早歇息了。大约二更左右,客人纷纷告辞,只剩了我们家人。大家余兴未尽,便摆开了麻将。到了二更两点一刻(晚十点十五分),三弟宁宫卫说自己路途劳累,不能熬夜,便回到自己的院中歇息去了。
“我们打麻将打到三更三点(凌晨零点半),外甥卫成英发现自己身上的蓝田玉坠子丢了,疑是在大泽山下丢的。那里有个尼姑庵子,却与别处的庵子不同,是留客的。我们都知道他在那个庵子里有个叫明月的相好,想着他是要去明月那里过夜,寻坠子不过是借口,便劝他明日再去也不迟。他说玉坠子是外祖父去年送的护身符,嘱咐他一定要贴身带着,不能丢了,明日起来要向老太爷问安,问起坠子来,若说是丢了,要惹老太爷不高兴的。老太爷最亲这个外孙子,简直比对自己的亲孙子还要亲,所以我们也不好拦他。好在大泽山离此地不过二十多里,又有大路,夜里走半个多时辰也就到了。就叫了家人高德套了马车,送他去。
“卫成英走后,大伙儿又打了一会儿,到了四更两点(凌晨两点)才罢手。我是四更六点睡下的,那时并没有听到什么响动。后来,雷声将我惊醒一次,到卯时二刻(早晨五点半),进屋伺候三弟的仆人才发现,三弟被人害了……”
宁宫安说着,禁不住又抹起眼泪来。
陈文伟听罢,沉思了一会儿道:“你且退出院子。”又对身边的衙役道,“你们将院门封住,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
待宁宫安走后,陈文伟问钱博堂:“老弟,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钱博堂道:“弟不才,并未看出什么端倪。不过,凶手应当是个五尺上下的矮个儿男子。”(清制尺,合现在的一米六)
陈文伟笑道:“老弟何以知道?”
钱博堂有些得意,说道:“陈兄请看,廊下有两条新鲜的脚印,是沿着院墙那边过来的。除了贼谁还会沿墙走路呢?而且我方才问了宁宫安,除了丫环、弟妹和他之外,案发后,再无人进过此院。也就是说,这行脚印只能是盗贼的。从这行脚印的大小和步伐,可以看出盗贼的身高;脚印较深,说明盗贼一定是个胖子。有意思的是,今日凌晨,一场暴雨将院中所有痕迹都冲得干干净净,唯有这行脚印,因为顺墙而走,却被留了下来。若是有一日凭此脚印将贼捉住,那贼恐怕是后悔死了。”
陈文伟道:“这行脚印我也看到了,但我与老弟看法却截然不同。兄弟以为,这行脚印是有人故意伪造的?”
钱博堂惊道:“伪造的?愚弟愿闻其详。”
“你看,这个脚印进屋前和出屋后走的是两条不同的路线。如果真是盗贼的话,一定是原路返回,而不会走生路。还有,这个脚印走得是四平八稳的方步子。而深夜里探路应当是直线小步,且因身体前倾,脚尖处的脚印要深一些。所以,这两行脚印一定是伪造的。”
“难道是宁府中的人伪造的?那又是为了什么?”钱博堂问完,又自答道,“可能是为了包庇凶手吧!”
“钱老弟说得不错,凶手很可能就是宁家人!并且由于此人的人缘特别好,所以得到宁家其他人的庇护。”
“那会是谁呢?”
陈文伟微微一笑道:“死去的宁宫卫方才已经告诉了我。”
钱博堂道:“这句话又怎讲?尸体也会讲话?陈兄,你就不要故弄玄虚了。”
“老弟稍等,待我将宁府人招齐,我当场给你指出凶手,并讲出答案。”
辨 迹
过了大半个时辰,陈文伟和钱博堂走进前院正堂;宁府人除了宁家老太爷外,早已在正堂等着。见了陈文伟都站起来要跪,陈文伟道:“都坐着说话吧,不用施礼了。宁宫安,你给介绍一下他们的身份!”
“是。”宁宫安答应一声,指着一个女子道,“这是我三妹,卫宁氏。”
陈文伟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这个女子大约四十岁上下,黑脸阔嘴,浓眉大眼,五大三粗,腰圆膀阔,不似巾帼女子,倒如须眉丈夫。陈文伟不禁暗道:我闯荡江湖多年,这样的女子还是头一回见。看她目光炯炯,倒像是个有功夫在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