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8期
天津卫的故事
作者:思 华
二鬼子吓得浑身颤抖,声音变了腔对狗剩说:“快,快叫他们回来,赶紧拜天皇!”
“回来?”狗剩眼睛不瞧二鬼子,冲着步入洞房的人们摆了摆手,对二鬼子说,“告诉他,新娘子是回不来了,待会儿新郎回来给大家倒酒。叫他坐稳当了,等着喝喜酒吧。”
“哥们儿,这,这……这不是闹着玩的!” 二鬼子几乎语不成句,“我,我们……是奉了军令来的。这是掉脑袋的事!懂吗?”
小鬼子少佐脸色煞白叽里咕噜一通吼。狗剩立马变了笑脸,“太君,太君别急。他呀,说你军令在身,不得不做。可我看出来了,你是个大好人,有成人之美之心。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将在外君令有可不受。你来了,吃饱喝足回去一复命就算交差了,对吧?”
小鬼子少佐听不懂狗剩的话,手举着指挥刀看着二鬼子。二鬼子也变了笑脸,点头哈腰地给小鬼子翻译。
小鬼子少佐听着二鬼子的翻译,又一次闭上眼睛,手中的指挥刀慢慢地垂了下来。
步入洞房的队伍早就停了下来,人们紧张地看着他们。
狗剩朝小鬼子笑笑,又向他们摆摆手,叫他们赶快走。有人不放心,放下手里的高粱、谷子小心翼翼走过来。
狗剩急了,跳脚大骂:“混蛋!快他妈的走,回来干嘛?”
小鬼子少佐听到狗剩的大骂,猛然惊醒似的,双手高举起指挥刀,“八嘎!……”
“啊!……”步入洞房的队伍一阵大乱。
就在这时忽听有人惊喜地高喊,“闪开,徐二爷来了!”
听到这声高喊,人们立刻闪出了一条道。随即一位身着蓝色长衫,手里拄着文明棍的老者稳稳走了出来。
小鬼子少佐瞪大眼睛看着来人,手中的指挥刀没有落下来。狗剩恭恭敬敬地说道:“二爷,不好意思,把您老给惊动了。”
徐二爷上前拍拍狗剩的肩,转过身与小鬼子少佐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话。狗剩愣了,所有参加婚礼的人都愣了,住在巷子东头四合院里的徐二爷竟会说日本话!
也别说, 徐二爷好清净,平日很少出门和人接触。他的四合院在巷子里是数一数二的,有门房、有甬道、是个宽敞的二进院。人们只听说二爷原做小本生意,后来开了个珠宝首饰店,再后来年岁大了,将买卖让给儿子们去做,自己住在这座院子里享清福。这是个看上去慈祥又不好接触的人。
狗剩问二鬼子:“他们说的嘛?”
二鬼子狠狠瞪了狗剩一眼,“你他妈的还有脸问?把我都带到‘泥儿’里去了。”
徐二爷回头一笑,“兄弟,这话就错了。咱们都是中国人,他把你带到‘泥儿’里去了,他有嘛好处?”
二鬼子瞅了瞅小鬼子,对二爷一个劲儿点头称是。徐二爷笑笑,又跟小鬼子亲切地说了几句话,掉头对狗剩说:“开席吧,太君要喝喜酒了。”
狗剩愣了愣,小鬼子这么快就变卦了?可他还是要听徐二爷的,于是他扬手叫来茶房,“告诉大家,赶紧把新娘送入洞房;快开席,咱们一块乐呵乐呵。”
喜宴很快摆了上来。徐二爷把小鬼子请到正桌的上座上,看着大家都落了座,站起身说道:“乡邻们,今儿这个喜事我们荣幸地请到了小岛四郎和其他几位太君,大家一块鼓掌欢迎吧。”
原来这个小鬼子叫小岛四郎!掌声稀稀拉拉地响了起来,徐二爷刚要接着说,猛然发现站起身给大家鞠躬的小鬼子,腰弯到九十度再也直不起来了。
徐二爷惊奇地看看他,发现他脸上有了泪水。
徐二爷关切地用日本话问他,他用日本话回答。二鬼子听了一愣,徐二爷却点了点头,跟二鬼子对视一下,大声说,“小岛四郎太君说,他对大家表示歉意。今天这件事,叫他感受到了中国人的胸怀。但他是个军人,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徐二爷的话还没说完,喜房内响起了小岛四郎哽咽的歌声。声音很轻,但满屋子的人还是听到了,身子都一颤。
徐二爷的眼睛有些朦胧,“小岛四郎想家了。我……我年轻的时候在日本留过洋,跟他算半个老乡,他唱的是一首日本民歌。”说着徐二爷也跟着一起唱了起来,二鬼子也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最后几个小鬼子轻声合唱下去。
歌声在喜房里轻轻飘荡,唱了一遍又一遍,泪水顺着几个人的脸颊流了下来。此时太阳正在当头,明晃晃地照在天津卫老城里的这条小巷上。唱歌的几个人一起瞅着那阳光,半天才缓过神来。
小岛四郎望着远方,嗓音沙哑地叽里咕噜轻声说。徐二爷翻译道:“他说,他离开家乡已经四年了,一直想念家里的亲人。刚才看到结婚的场面,叫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儿老小。他不知道这场战争还要打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可他是个军人,是大日本天皇的臣民。他请大家原谅……”
狗剩带头鼓起了掌,掌声热烈。几个小鬼子一起向大家鞠躬,小岛四郎又说,二鬼子抢着翻译,“有一件事他必须做,再一次请大家原谅。”
在小岛四郎的示意下,有人捧来一张大照片,是日本天皇的照片!狗剩一惊,徐二爷忙用眼睛止住他。只听小岛四郎一声吼,几个小鬼子挺胸直立站成一排,毕恭毕敬向大照片鞠了三个躬。
鞠完躬,小岛四郎眼里含着泪,抓起徐二爷的手用劲地握着。他发现徐二爷的手也是热的。
二鬼子瞧着小岛四郎咧了咧嘴,搞不清是哭还是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徐二爷盯着二鬼子说:“小岛君比你强,他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更清楚自己的职责,没忘自己的家乡,你要学着点。” 说着,又大声吩咐道:“倒酒,开席!”
“爷……爷,您嘱咐我的话,我全记住了。可……可他,他们……”二鬼子指着小岛问。
徐二爷嘿嘿笑着看着二鬼子,“他们当然不能走。我还要借你的光,让他们再次感受感受中国人的胸怀。另外,他们回去也好向上峰复命,对吗?”
“对,对,还是爷想得周全。”二鬼子使劲点着头说。
“举杯吧,” 徐二爷说,“大家一起把这杯喜酒干了。可有一着,我要借大家光,帮我把狗剩看好了,千万不能叫这小子喝多了,省得闹洞房时他找不着‘北’,人家春花是个好姑娘。”
二爷的话引起一片笑声,狗剩摸着自己的头也尴尬地笑了。
起风了,风吹得巷子里那棵歪脖柳的树叶哗哗响。从喜房里传出欢快的笑声却一浪高过一浪。
奶 妈
扎彩匠金锁烦透了。他要给爹娘报仇,却总也找不到机会。眼下娶了媳妇两三年,好不容易让媳妇怀上了,可孩儿生下来吃不上奶, 他能不烦嘛。
金锁祖籍关外公主岭的黑山屯。他爹是扛枪吃粮的。小鬼子抢占东北的那年,他跟着爹娘随着少帅的队伍一路溃逃,半路上先是找不着爹,进了北京后又丢了娘,他成了四处流浪的孤儿,最后在天津卫落脚学手艺。那年他才十四岁。
一晃到了公元一九四五年初,小日本已见了败势。这时的金锁不仅在天津卫老城里长生巷开了一间铺子,而且娶了媳妇生了孩儿,日子过得很红火。
只一样儿,金锁的心思很重。他一心想给爹娘报仇,娶了媳妇后又想尽快生个孩儿。给爹娘报仇不是个简单事,要选准时机,小鬼子凶的时候不能下手。可要孩儿全凭自己了。这不金锁和媳妇在一个炕上滚了两年,媳妇的肚子就是不见动静。后来还是隔壁的嫂子亲授秘诀,叫他们到娘娘宫拴来个娃娃,媳妇才怀上的。可……可如今孩儿生下来了,媳妇的奶子涨得鼓鼓的,任孩儿小嘴怎么嘬,那奶水就是一滴也不出来。现如今孩儿饿得嗷嗷叫,媳妇的奶子涨得摸不得碰不得,鼓鼓的生疼,一筹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