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扫盲班

作者:薛 荣

爸好好活着,在下海这个大城市里开着公交车。想到这儿我抱着手电简又哭了一会儿。天刚刚才黑,妈妈去扫盲班的路上应该还没什么鬼的,教室里灯光这样亮,人那么多,那个牛鬼蛇神想来也不敢对妈妈怎样,我想我得等到妈妈放学时再去找她。
  我追着我家的小胖猫在屋子里玩了一会,直到有人轻轻地敲门。我警觉地喊了声谁。门外传来吃吃的笑声,一听声音我就知道是谁。我开了门,人却躲到门背后,只等来人跨进一只脚,就尖叫着扑了出来。大庆才不管我这种小把戏呢,他推了我一把,说你干什么,想吓我呀?看来读书差劲的男孩子胆子就是比我这样的乖小孩大。他留了两级,却是我们小学的打架大王,平时就喜欢跟我玩。这几天怎么没来上学?大庆来是要问我这个。我说我生病了,发烧。大庆的手伸过来,在我的额头上捋了一把,又滑过去摸我耳朵背后的头发。大庆老是偷偷地摸我的头发,那是我们俩的秘密,不过现在看来可能已经不是秘密了,不然那些大人为啥老是开我跟大庆的玩笑呢?很多时候大庆摸我头发我还是觉得挺舒服的,可今天不。我挡开了他的手。那手上有一股鱼腥味,我问他你去抓鱼了,大庆嘿嘿地笑了两声,不回答。大庆,你看见过鬼吗?突然有一个问题我得问他。大庆很帅气地甩了甩头,搞不懂我为啥问这个。你说鬼?你不要吓我噢。大庆冲我扮了个鬼脸,我吓得捂住眼睛。哪儿有鬼啊?他朝门口瞧了瞧,我妈妈见了大庆来找我玩都要骂的,他现在明知我妈妈不在可仍旧很担心。鬼就是鬼,大庆耍滑头,我撅起嘴,不乐意了。鬼当然有啦,你这还用问吗,我就是一个鬼,校长不是老叫我捣蛋鬼吗?大庆的话半真半假,表情笑嘻嘻的。大庆——我拉长了声音,甩着小辫子,跺了跺脚。大庆知道他再这样下去我要赶他走了,连忙说鬼我见过的,去年我在千亩荡边的芦苇丛里拣鸟蛋,那个芦苇荡有多大呀,我走来走去转了一下午,可老是转到同一个地方,当时我就晕了,我知道我撞上鬼了,鬼知道我捉迷藏厉害,要跟我玩一把……那你看见鬼了?我立马打断他。鬼我没见着,鬼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人瞧见的,它有时会变成一条死鱼,一棵马尾巴草的,你见了也不知道的。听他这样一说,我更怕了,今天晚饭前,我家的一捆桑条搁在墙角落里,没人碰它却在我眼前倒了下来,我相信这桑树条中有一根是鬼变的。
  我吓傻掉的样子让大庆不敢再讲下去了。满屋子静静的空气也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我跟大庆大眼瞪小眼地不说话。好在这时小胖猫跳到我的膝盖上喵呜了一声,我们俩才回过神来。你怕不怕鬼?我抱紧了小胖猫问道。那你怕吗?我点了点头。我才不怕呢,大庆挺起胸膛长舒一口气。真的不怕?我追问大庆,大庆站起身来说我骗你不是人。你不是人是什么?要不也是个鬼,这些个话在我心里翻了个个儿,我的脸色更难看了。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我怕鬼——哼,鬼还怕我呢!大庆伸手就冲我的脸蛋摸了一把,像个小流氓,可我才不管这个呢。我依旧不信,他硬着嘴说我这就带你去试验试验。
  我背着手电筒跟大庆出门去。他在前边走,边走边喊着鬼你给我出来、鬼你给我出来,手里的竹棍抽打着长到路边的菜叶子,我追上去叫他别喊了,你这副样子鬼大老远就会被你吓跑的,大庆这才止住了叫声。小胖猫跟在我身后也想去凑热闹,我赶了几次它假装逃走,可过一会又在身后边出现了。路经我撞见过鬼的弄堂口时我想对大庆说这儿是有鬼的,想叫他当心点,可看着静悄悄的石板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两个人到底跟一个人不一样,我现在倒是很想撞见一个鬼试试大庆胆量。我想只要有一个鬼被我和大庆两个吓跑了,它回去肯定会跟另外的鬼说起我们两个,关照别的鬼再也不要来惹我们了。这样我才有功夫专门对付牛鬼蛇神那个特别的鬼了,这样想着我们穿过那条弄堂,走到了鱼塘边上,桑树地里散发着桑果的清香,其间还有沙沙的声音随风飘了过来。我想起听大人讲起过有一种鬼叫撒松泥鬼,它们是不害人的,但最喜欢吓人玩,每当人走夜路时这个鬼就会一把一把地把松泥撒到桑树叶子上,弄出声响来吓唬吓唬路人。我想这样的鬼是不作数的,我最希望碰上一个顶顶凶恶的鬼,这样才会看出大庆到底有多厉害。
  天上的月亮大概也被哪个银河里爬出来的落水鬼驭在背上背到哪儿玩去啦,星光哆哆嗦嗦,夜黑沉沉的,前面的大庆做个手势我就知道他发现鬼了。我放了个无声的屁,心跳得像在打鼓。三个鱼池交汇的高礅上,有个黑乎乎的草棚屋顶露出在桑树梢头。大庆停下脚步听了听,而后把他的嘴唇凑到跟上来的我的耳边说,别怕,鬼还在草棚里。我抓紧他的手,他拉着我钻进桑树地里,朝那个看守鱼池的草棚一步一步地移过去。有那么一刻我真想拔脚就跑,可我的小手被大庆攥得死死的。大庆的胆子肯定比篮球还大,有他在我什么也不管了。但我竖起耳朵可还是听不到一点鬼的声音。也许鬼是没有声音的,但也不一定。大庆摸到草棚边上,轻轻咳嗽,草棚里就传来呀的一声,跟女人的声音一模一样,大庆的手抖了抖,松开了我,伸手从地上抓起一块东西朝草棚那儿丢过去,与此同时,只见两条黑影窜出草棚,分头钻进了茂密的桑树林里。
  我好像什么也没有看清,但我听到鬼逃跑的声音,噼噼啪啪地从枝条乱晃的桑树林里传过来。大庆从我这儿拿了手电筒,东照照西照照地还想确定鬼逃跑的路线,我急死了,一把夺过电筒摁灭了。我怕鬼看清是俩小孩,杀个回马枪的话那我们可就要吃大亏了。我们摸到草棚的小门口,大庆钻到里边瞧了瞧,我却怎么劝都不敢跨进一步。你都看见了,鬼见了我就跑,你还怕啥呢?从草棚里出来的大庆手叉在腰上,教训我。我站在高墩上,望见鱼池另一头的丹牌里像是睡着了,黑咕隆咚的,唯有村小学的扫盲班教室灯火通明。我想起妈妈,走到了鱼池边的小路上,大庆紧跟在我身后,连着追问我还怕不怕,我摇了摇头。大庆赶到我身前拦着还问我怕不怕,我开口说当然不怕喽。我这样讲大庆很高兴。真的不怕?怕不怕还有假的吗?我提高了声音回答他。你不敢进草棚坐坐那我们就去划船吧,大庆指了指停靠在池滩边的小划子船。我一下子想到落水鬼那湿漉漉的头发和又长又尖的指甲,不吭声。我就知道只有我不怕鬼,你还是怕的,大庆扫兴地挥起手里的电筒抽打桑树叶。我一听就急了,心想到底怕不怕,事实胜于雄辩,我才不跟你大庆打嘴皮子仗呢。
  我先跨进小划子船。大庆从岸上跳进小船时摔了一跤,差点把船晃翻,逗得我咯咯咯地笑了。月亮从云朵背后逃了出来,照着小划子船远离了鱼池岸边。这鱼池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荷花池,大得像个湖似的。我们没有荡起双桨,唯一的一块划板在大庆手上,哗哗的划水声响在船尾,而叮叮咚咚的水声就响在我的屁股底下。我坐在船头看月亮。我记得我躺在竹榻上看过月亮,也站在桑树林里看过月亮,而在夜里的水面上看月亮却是头一回。我很想唱首什么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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