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扫盲班
作者:薛 荣
可我还是不敢。说不清为什么,从水面上掠过的凉风吹拂着我,我的心醉成了一个迷团。
喂,别睡着啊。是大庆在叫我。我瞟了一眼坐在船尾的大庆,小划板正横在他的膝盖上,滴滴答答地落着银亮的水珠。雪芹,大庆叫我名字的嗓音粗粗的,像是大人的声音。你还怕鬼吗?我没想到他还要问这个,刹那间愣住了。我晓得你还是怕的,我看得出来,你很怕很怕鬼,你说你不怕你是在撒谎,你跟我在一起说不怕鬼是因为鬼见我怕所以你才说不怕鬼的,鬼怎么会怕你这个小姑娘呢?鬼怕的是我……说到这,大庆别过脸去,朝刚才有鬼逃跑的桑树林那儿看着。大庆的声音像个陌生人发出的,而我的手脚也在大庆的声音里死掉了似的,变得冰冰凉了。
鬼怕的是我,大庆又重复一遍。因为我就是一个鬼,大庆注视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猛然间我想跳离这只小划子船,可我的身体无法动弹。有一块冰哽在我的喉咙口,我的嘴里有一股铁锈的味道而我的呼吸已经快要停止了。连鬼都怕我,你更怕我了是吗?我眨了眨眼,对面坐着的黑影在狼和蛇之间变来变去。我不会吃了你的,你怕我就听我的话,黑影慢慢地朝我移过来、移过来。我尖叫了,可我连自个儿都没听到我尖叫了。你把衣服全脱掉,好吗?这黑影嘴里喷出的热气落到我的脸上,我想我的脸马上就要烂掉啦。
我不吃你,黑影再次向我保证,我什么也不想地赶紧脱光了衣服。
黑影把我赤裸的身体平放到船舱里。有几枚蚌壳硌痛了我的背脊,我手指都没敢动弹一下。我睁大眼睛,可除了竖在我身前的黑影我看不见另外任何东西。有很长一段时间黑影也抬头望着月亮,继而又呆呆地朝岸边了望着。这时小划子边上有一条鱼跃出水面,打了个挺又一哗地一声落进了水里,这黑影像是听到命令般地朝我的身体压了上去。
我感到了两腿中间一阵钻心的痛,可我张了张嘴却喊不出声音来。像是在梦中,小划子在晃动,荷花池在晃动,岸边的芦苇和桑树在晃动……等到天上的月亮也在云层中间摇晃时,我看见了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落进了丹牌里后面的竹林子里。黑影的手在我的身上搓来揉去,终于我又找回了我的手我的脚,我的鼻子和耳朵。我听到狗的叫声、小胖猫的叫声,还有岸边小路上大人们的脚步声——是扫盲班放学了吗?
喂,这船停得好好的,怎么又氽开去了——我身上的黑影停止晃动。
等到这脚步声远了,伏在我身上的黑影像水獭似的潜入了荷花池,连带着把我脱下来的衣服也碰落到了水里,悄无声息。我的手指在水里浸了一会,然后拿上来搁到我的小肚子上,再一点一点地摩挲到我的下巴处。我像是从睡梦中醒来。我想起了那个黑影是谁,他在我身上干了什么坏事,然后钻进水里跟鱼似的游走了。我盼望鱼池里的落水鬼能够出来把我抓了去,弄死我算了,我没脸见人了。
我等着鬼的到来可我知道自己没指望了。
这个世界上要是真有鬼就好了……
没过多久,村里村外就传来妈妈喊我的声音,我知道她已经回过了家又出来找我了。我的手电筒就在边上,可我不想摁亮了告诉妈妈我就在荷花池中央飘荡着的小划子船里。我什么也没穿,我真是该死,可我怎么死呢,鬼不来帮我死,跳到水里我又会游泳的。我就这样躺着,直到我的小胸脯上都有露水了,我才听到小胖猫趴在岸边的大桑树上,冲着小划子船叫啊叫啊。
我垂在水里的中指时不时地被小鱼小虾啄着,痒痒的,最后终于被游泳过来的妈妈的大手紧紧地握住了。
第二天我的请假条写的又是发烧。妈妈哭肿了眼睛盘问我大半夜,起先我什么都不肯说,妈妈拎起根草绳要上吊我就怕了。我说是鬼,妈妈一听,脸刹时白了。大清早我听到妈妈和闻讯赶来的陆子刚在堂屋里嘀咕一阵子,妈妈就让我写了假条让陆子刚带给班主任,我么被妈妈背着去了栖镇卫生院,妈妈请一个她认识的女医生给我检查了身体,应该是没什么吧,因为我还站在检查室的长条桌上拴裤子,女医生在外边和妈妈都说笑开了。到了晚上,妈妈什么也没说就让我给她打手电送她上扫盲班去。到了姑姑婶婶坐了一大堆的教室,妈妈一会儿听写一会儿朗读地忙乎着,我单独坐在最后一排看陆老师借给我的连环画。抽空我给爸爸写了一封信,信上只写了一句话,这句话是什么,我想我不说你也会猜得到的啦。
(选自《芳草》2007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