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9年第5期

歇马山庄

作者:孙惠芬




  买子和月月
  
  月月在古本来家住下之后,一直做着一些简单、琐碎的活计,捆绑散放在门口的豆秸,筛选窖在窖里的苹果,或者,将果园边割回的紫槐条子扒皮脱衣。有时跟古本来在一起,有时跟古本来女人朱琴在一起,有时就是独身一人。月月总是不停地寻找活路,生怕有一时停歇而使自己清楚自己的角色:打工的角色在新时期的歇马山庄不属新生事物,可是因为无家可归才打工,因为跟了别的男人才无家可归出来打工,月月是独一无二。然而手脚忙乱的劳动,并不能将月月思绪的纸张揉成皱折搓成碎片。古本来和朱琴都有自己的拿手故事,古本来因为来了月月,肚里装的线装书本上的故事一涌而出,什么司马徽再荐名士,刘玄德三顾草庐,什么蔡夫人议献荆州,诸葛亮火烧新野。那些故事月月有所了解,恰恰因为有所了解不等讲到,就微笑着表示心领神会,使古本来仿佛路遇知音似的百讲不厌。
  当然月月也有独处的时候,古本来赶车上集,或者上沙地察看苗情,朱琴回屋做饭或者喂猪喂鸭,月月就独自做活。在古家,活路总是不会间断的,古本来夫妇从不让她歇着,善解人意地把一些轻快的活路摆放在日子里,比如窖子里的苹果刚刚选完,就抱一些紫槐放到院子里。月月平生第一次做如此丰富多彩的活路,紫色的树皮脱离枝干露出洁白的躯体的刹那,她仿佛回到童年无忧无虑的生活中去。童年时跟着三哥常到水库边的柳树林里给柳树扒皮,树皮脱离躯干之后能够吹出美丽无比的音乐。然而不管新奇的活路带来怎样新奇的联想,做着做着,月月总能清晰地触摸到她的心事——孩子。她的肚皮一天天大起来,那内在的、只有她自己才能感知的跳动,一天天强烈地骚扰着她的知觉、感觉。月月在独处的时光里就常常把手伸进腹部轻轻抚摸,这时,她的脸上会露出显而易见的幸福的微笑,那笑是生动的,无与伦比的生动,然而,这笑往往会稍纵即逝。月月在感知了那个欢快的小生命的同时,会突然地百感交织泪光盈盈,突然地感到一股悲恸的情愫从四面八方向心中挤压。在京城当画家的月月的二叔回来了,三嫂把月月接回家。买子听说便带着刘海来到翁家,诚聘二叔为村小学的辅导员。刘海顺手拿起带来的方盒,将折口打开来,说老哥,这是聘礼,你若没有意见,就请收下它。全家人都把目光聚在那个第一次听到的被叫聘礼的物件上,是一个十分精美的小收音机。买子说,我们不知道买什么好,您老从京城回到乡下,一定想听听外面的声音。
  这是一件不容易拒绝的礼物,翁凡书接过来,说谢谢你们,我收下了。
  事情已经达到预期效果,买子麻溜站起,他冲月月、月月母亲,冲每个人都笑笑,然后握住翁凡书的手,说二伯,再见!因为深谙月月哥哥此时的心理,他没有向其它三位兄长伸出手来。
  送走买子和刘海,大家重新回到屋里。他们先前的话题是听二叔讲北京的市场经济动态。然而大家刚刚围拢在灯光下,就有人发现月月不见了。秀娟就一直注意着月月的举止,看看她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勇气。三嫂秀娟发现月月不在,月月母亲才突然醒悟,就刚才还在呵,是不是上厕所啦?
  就在这时,大家听见一丝被挤压的、游丝一样细长的哭泣从里屋传来,当秀娟和另外两个嫂子一同打开模模糊糊的里屋,只见月月仿佛一个被摔在炕上的蝈蝈,四肢紧紧缚住炕面,脑袋抵在被上,浑身抽搐。
  买子能在二叔回来的夜晚跨入翁家门槛月月毫无准备,白驹过隙一样的时间给原生状态的灼痛蒙上一层尘埃,虽然尘埃下的涌动时不时提醒着月月的心事,但最初那种炽烈的、神经质的、抓心挠肝的疼痛和后来的思念,都愈来愈变得混沌、模糊,它不是隔着雾气看山的模糊,亦不是隔着青山听流水声的模糊,这感觉的丧失似乎跟外界无关,而是在肌体里注入少量麻药,没有深入疼痛感的那种模糊。时间真的像月月曾经期盼的那样,变成一剂麻药,麻醉着她的感觉。二叔在翁古城红崖口乱石间提醒她,说她生活在一种意志里,一种结果里,说她爱的不是那个人,而是爱情。她真的以为被二叔说中,一天多来对自己腹中的孩子产生了隐约的复杂的感情。谁知买子的突然闯入打碎了她对自己的结论。买子好像知道月月开始怀疑自己对他的感情,有意来让月月认清他似的,他不但打碎了月月对自己的结论,且用他憨厚的笑,原始的纯朴的真诚,拂动了由时间堆积成的苍茫尘埃,让月月舒舒服服跌进最初的陷阱——自从买子坐在她的对面,月月就跌进最初的陷阱。她用目光痴迷地看着他,欣赏他的一招一式,听他那种带有浓重感情色彩的普通话。买子是深沉的,有着丰富的内心世界,他的火热是由深沉装饰起来的,因而使他具有独特的魅力,具有跟月月所见到的任何乡下男人都不一样的魅力。月月想起他第一次跟自己坐在歇马镇迎春酒馆时的样子,他就是这么深沉地火热地,自斟自饮……买子更大的优点在于,他做任何跟乡下人相悖的事都不显得局促、窘迫,与京城回来的知识分子攀谈,他是那样自然而让人亲近……月月在欣赏中点点滴滴体悟着买子的优点,月月起初还清醒地知道,他有没有这些优点,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一个神圣的日子里走进了她,走进了她的生命。可是没一会儿,月月就把这些优点的生成,想成是因为自己。他的深沉,他的火热,他的亲近,包括他想到聘二叔到小学当名誉校长,都是因为自己。因为爱着自己。于是,月月渐入了幸福的佳境,她幸福地去感觉、去触摸腹中的孩子,他们的孩子在那里欢快地撒着小手,不停地吸收由她的肌体分泌出的营养。她身体潮热起来,她的整个身心都潮热起来,她感到自己的手就是买子的手,她在富有弹性的肚皮上轻轻地揉动,她感到自己从炕上升起,升在大气之上,异常舒服。月月在一家人的不知不觉中幸福地感受着两个人而不是一个人的创造。然而当她沉醉在从未有过的两个人共同创造一个世界的幸福的时候,买子站了起来,买子礼节性地跟所有人点头,买子只是礼节性地点头,并不对她有什么独特的表示。他怎么可以对自己没有独特的表示?
  像在深井里阅读的人被突然遮住光亮,月月本能地张望了一会儿,张望着纷纷站起来的身影,当一家人在屋里走空,她感到有人将她吊到半空——好像在月月和买子之间,有一根维系两人的绳索,买子来了,把月月放进深井,买子走了,又把月月拽出地面。月月心底失声地叫道,我爱你程买子,你为什么啊!我还爱着你啊!
  三个嫂子大声喊着月月,月月,使屋里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月月老母慌张的顾盼着:月月怎么了?翁凡书穿鞋下地来到里屋,用手势示意大家都离开不要吵闹,他伸手握住月月的手。此时,月月母亲也爬上炕来握住月月的手。母亲说,俺儿呵你怎么啦呵——当两手被温热的涩硬的手掌握住,压抑着的、游丝一样细细的啜泣蓦地变成铜鼓洪钟,震荡着夜晚中的翁家老宅。
  爬了一座山又爬了一座山,跳过一个悬崖又跳过一个悬崖,月月举着疼痛的、滴血的心,到处呼喊买子,买子。夜色伸手不见五指,买子无踪无影,月月躺在山坳里,疲累地、瘫软地睁着一双绝望的眼睛……
  大约半小时,月月痛痛快快大哭一场之后,她渐渐地停歇下来。她从叔叔和母亲掌心拽出手,爬了起来,她抹着红肿的眼睛,看着叔叔,看着灯光下正在落泪的母亲和秀娟。月月对自己的感觉开始陌生。因为此时此刻,她觉得她们流泪十分好笑,她们怎么能够流泪呢?有什么值得流泪的呢?
  就是这个晚上,月月深深地懂得了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小青
  
  这是辽南山乡一个纷纷为年的到来做着物质准备的日子。小青一早起来跟买子说,我上集去办点年货,咱们结婚第一个年,要让你和妈感受到有我这个儿媳妇和没我这个儿媳妇多么不同。灶坑烧火的买子听后眉心霍然一亮:我媳妇终于知道过日子。与买子有过那样一次由做家务引起的对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没再涉及此类话题。买子为自家的大棚忙,为别家的大棚忙,为砖厂忙也为翁凡书的回来忙。小青则一如既往地上班下班,到镇里开会,走街串巷。只要不是自己一人做饭,只要不用背婆婆大小便,小青的情绪是稳定的,不像刚结婚时时不时取闹买子,也不像闹性子时沉默不语。他们在一起没有火爆的亲密,也没有冷淡的疏离。小青常常在钻进被窝时伸手扳过买子,欣赏一件物品似的看着买子,而后转过身将屁股撅进买子腰间,滚圆的、富有弹性的屁股蹭起买子性欲的时候,买子便起身将小青再扳过来,褪掉她的裤衩,自觉戴上避孕套与小青合房。买子起初是被小青逼着戴避孕套,后来不知怎么竟自动自觉。小青是顺从的、配合的,行动中偶尔还要挑战几次。买子知道,一天一天的,小青就会踏踏实实过起日子,就会逐渐习惯波澜不惊、琐碎忙乱。然而,买子没有想到,小青会这么快,已经在深入地思考着程家的日子——想到置办年货。
  早饭之后,小青穿着草绿色太空棉袄骑车上路了。小青不到四十分钟来到歇马镇。因为来到年根,大道上的人,尤其挨近镇子边的东西南北大道上的人挤挤挨挨密密麻麻。小青进镇没有直奔农贸市场,而是绕过油脂厂大墙左侧的小道,从一排理发店斜插过去,直接来到歇马镇卫生院。小青放下车子同医院门卫打声招呼便来到妇产科诊室。各村的大嫂主任对医院妇科大夫并不陌生。妇产科刘大夫看见小青,深明来意似的说道,又出事啦?山庄常有戴环也照常怀孕的现象和生完孩子不到三月环没上上又怀孕的现象。小青嘴角翘翘,嘴噘起来,说出事了,不是旁人,是我自个儿。刘大夫不以为然,吓我一跳,那怎么叫出事儿,你早该要了。小青没说自己该不该要,只讲身体里没有任何反应,可是两个月了没有例假,起初以为入冬天凉,例假迟缓,等到如今还不来,心里就开始担心。刘大夫说你避孕了?小青说避了,可是有一回……没有避好……小青想到买子从镇上喝了半下午酒回来那回。于是刘大夫让她褪掉裤子躺到冰凉的床上,戴上手套将手从小青体下伸进去,掏耗子洞似的。刘大夫在里边抓挠完毕,肯定道:有了!至少有两个半月。小青爬起来,在心里推算日期,正是那次怀上的。小青尽管来做检查,但心里根本没有想到真会怀孕,因为她的身体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还因为她是一直避孕。按照妇科的知识,避孕的人怀孕很难。她在一年前念卫校的时候就避孕了。小青说,用不用再作作尿化验。
  刘大夫说,不用,你有了你怎么不信?
  小青没有解释什么,说刘大夫,明天我来做了。
  刘大夫说,你别胡来,还老想轻手利脚,该要了。
  小青说,我不想要,买子也肯定不会让要,我们还年轻。
  刘大夫看看小青,没有吱声,眼白里明显流露出对她逃脱责任的不满。小青看出这种不满,说走了,刘大夫。就出了卫生院。
  上集上买了花椒大料,买了蘑菇粉条,还买了一些婆婆爱吃的芋头,正午时分返回家里。小青回家买子没有回来,她放下手中包裹,脱掉外衣,没等买子回来就拿起土筐做自己最不愿做的活路——扒灰拿草。小青拿了草,淘了米,切了白菜,买子才从门口回来。买子见小青扒灰做饭,心里持续着一早的欢喜——看来小青真的知道过日子了。
  买子进门用手弹了一下小青后背,亲昵地说俺青儿懂事儿了。小青没有接话,将米装进电饭锅——小青在知道自己不会在大锅里做饭之后置了一个电饭锅,而后倒一勺豆油放进大锅。白菜片倒进锅里爆出丝丝响动的时候,小青说,程买子,你要当爹了。买子在灶坑里往火里加煤,没有听清,说什么?谁当爹?小青说,你,你要当爹了。买子抬起头来,停住活动着的头,扬脸看着小青,你跟我开什么玩笑?小青说我没跟你开玩笑。买子站起来,认真地说,我们避孕的呵?
  买子听到小青怀孕不是惊喜,而是惊讶:我们避孕的呵,你怎么能怀孕?小青并没因为买子的话而伤脸,她炒完菜,盖上锅盖,说你还记得那次下半晌回来抽风。买子不语,没去争辩怎么那么准。买子愣愣地站在那里,思谋一会儿,而后说,小青,我想,还是做掉,咱今年不要孩子,明年再要。
  小青没有吱声,一双眼睛锐利地射向买子,仿佛要直穿他的心窝。买子从未看到小青如此锐利的目光。小青动了动嘴唇,像两个月前买子在她身上发疯那回那样,她歙动一下嘴唇,好像想讲什么,好像那话对她对买子都很重要。可是她忍了回去,她没有说。收拾午饭的时候,她告诉买子,你准备鸡蛋吧,我明天就去做掉。
  第二天,买子陪小青到镇卫生院打掉了孩子。刘大夫对这一对年轻人深感奇怪。打掉的是个男孩子,买子听后却毫无反应。小青知道买子并不真是不想要孩子,可他听说是男孩毫无反应。做完后,买子在卫生院门口雇了辆三轮车将小青拉回,顺便拉回的,还有二百个鸡蛋两只母鸡。于是过年前的时光买子便没头苍蝇似的,家里伺候老母和小青,家外忙活挨户查看滑子蘑的生长情况。小青和买子
  刚刚坐完小月子的小青在程家过的第一个年里,表现出了在买子眼里不可思议的超常的热情。三十正午她几乎全是一个人在堂屋里炒炒煎煎,每做一样菜都先盛上一点给婆婆尝尝,她让买子安心在大棚里侍弄滑子蘑,说我不喊你,你别出来。
  十一点半钟,当院中飘来一声开饭了的呼唤,买子心头汹涌起多年不曾有过的,类似小时听到母亲呼唤的温暖。买子一直认为是现实改变了小青,是时光将小青渐渐融入庄户人的日子,他进屋看到桌上摆放的满桌香喷喷的饭菜,趁小青不备,在她屁股上狠劲一拍,欢声说我的好老婆。
  最让买子感动的是三十晚上,小青饺子包完之后,偏要跟买子一起到程家坟地请年,说我要亲自去请咱程家祖宗。自古以来从无儿媳请年,买子说你不要追求与众不同,咱祖宗不一定喜欢你与众不同。小青噘嘴,说你程买子不识敬,我是诚心诚意的。于是小青打着灯笼,那是小青在集市上买到的大红西瓜灯笼。买子拿着系在一根木杆上的一串小鞭炮,来到崖口坡前父亲坟地。买子把父亲骨灰从黑龙江背回之后,经别人指点送到这块阳坡。这块只有十几座坟的程家坟地,买子只知已经挖掘的坟,其他几座无人说清是谁。小鞭炮响过之后,小青在坟前跪下来,解下围巾,脑门叩地,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磕完便说,爸——小青叫墓下的公公叫爸。你的儿子儿媳来请您回家过年。回忆以往,买子都是孤零零一人来到坟地,荒草反衬着孤零常常让他对自己的孤家寡人生出莫名的凄楚,现在他身边多了一个人,且响铃铃地叫爸,买子心底再次涌起感动。回到家里烧完香纸磕完响头下锅煮饺子的时候,买子告诉小青:今晚我要你。
  除夕夜家家都要熬到发纸以后,即使发纸以后谁打瞌睡要睡觉,也是合衣而睡不许脱衣,买子和小青却在庄子里轰轰隆隆发纸的鞭炮声响过之后,正正经经脱衣上床。这是小青坐完小月子的第一次夫妻同床,两人光滑的肌肤融到一起时,买子感激地呵呵地叫着林小青太好了,你太好了。买子知道流产不到二十天是不可以合房的,小青的不予拒绝让他白天里的感动更加深入。就在买子抚摸小青柔软的身体,正要在她肩膀上亲吻时,小青从枕下取出早已备好的避孕套递给买子。这次,买子却拒绝接受,买子说,小青,今夜是又一年的开始,又换了一年,我想要孩子。小青不说话,依然捏着那个光滑的东西,眼睛看看它,再看看买子的脸。见买子一直不接,小青终于开口,说,到底想要不想要?小青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白天里以至几天以来给予买子温暖的那个样子不见了。买子惊诧地看着小青,不知是接还是不接,不知是什么使她在突然间发生了变化。买子说小青,今夜我真的想要孩子。小青收回手中的东西,同时也收回脸上的严肃,诡谲的笑了,说那就算了吧。而后一骨碌爬出被窝,拽出另外一床被子盖到身上。买子说小青你这是为什么?你难道不想要孩子?小青说,不想。买子说为什么?小青说,等送了年我再告诉你。
  尽管除夕之夜的交合没能如愿,买子也并没因此而生小青的气。第二天,也就是正月初一,他到屯中各家拜完年回来,见小青坐在炕沿上,将婆婆刚刚换洗过的被褥和东屋炕上所有换洗下来的床单被单都叠放整齐,她的整个举止都让买子领略拥有一个家庭主妇的踏实。有她如此一种肯过日子的心态,买子相信那颗程家的种子不久便要入地发芽。
  正月初二早上,小青早起做了一电饭锅米饭,将三十正午的炒菜一样盛上一盘热在锅里,合家吃完后通上电,到东屋说妈,我们今天上娘家了,晌饭你自己吃,就到西屋整理包裹衣物。买子换上一身藏蓝西服,西服是小青托人从县里买回来的。买子是稀稀的黄发,黑黑的脸膛,整个人又给人随便的感觉,冷丁讲究起来,就仿佛运动场上的运动员穿着西装革履,给人极不和谐的感觉。照完镜子,买子噗哧一声笑了,说,老婆想给一只丑鸭子打扮成一只白天鹅,结果哪,却成了一只鸡。小青也嘿嘿地笑了,小青说结果哪,结果是鸡飞蛋打。买子说大过年的,怎么说不吉利话,应该是鸡犬升天。小青嘴角翘了翘,似对自己顺口说出一句不吉利的话感到意外,她马上改口,说好,鸡犬升天,让你鸡犬升天吧。
  买子小青和小凤几乎是脚前脚后,买子和小青刚刚进门向二位老人问了好,国军就在后边把小凤用自行车载到院子。火花喊完俺姐回来啦又喊俺哥回来啦。林家大院于是一扫以往的清静,被相互的拜问声鼓噪起来。买子和国军已经有过一次冲破因往事造成心理障碍的酒桌谈话,再次见面他们热情握手。他们刚刚进屋,小青就要求一起到邻居家走走,说今后他们不在身边,父母需要邻居的照顾,咱们应该挨家拜拜。
  初二夜里下了一场大雪,早起白白的雪花继续在已有七八寸厚的雪地上堆落,天地之间一下子缩短距离苍茫一色。初三这天早上,小青在一家人打扫了院子里的雪、吃完早饭之后,一本正经告诉大家,说你们玩吧,我有重要事情要办。家里所有人都异常惊奇,一齐把不解的目光投向小青。古淑平说,大正月的办什么事?国军对小青类似拆台的行为有些不满,他说昨天你还那么懂事,今天怎么又走回老窝,我以为你变了呢。
  小青先是把众人制止她外出的话当做耳旁风,自顾穿起枣红色呢子大衣,围上围脖戴上手套,而后,在她马上就要迈出家门之前,捂在围脖里的嘴发出声音,她说,说真个的,我真是有很重要的事,这事对咱们林家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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