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昔日情人

作者:杨雪莲




  恺撒转过身去说:“你,你们这些人,都不要管我,先生。”
  “我们会的,”他弟弟说,“我们会让你一个人呆着的。来吃顿饭,周末的晚餐。吃些炸鸡之类的菜肴。然后我们就不会再打搅你了。来吃饭的除了乔安妮和我的家人,没别的人了。”最后这两句话是为了让恺撒相信他不会碰上他们的父亲。
  恺撒又要了支烟,但他们的会面时间已经够长的了。
  
  他第二次与伊冯娜在大厅里碰了面,他向她问好时,伊冯娜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点了点头,就从他身边走过去了。第三次他们正要经过大厅,他又说话了,她走到边上就要擦肩而过时,伊冯娜转过身来问能否向他借些烟。
  恺撒说他房间里有一些,伊冯娜让他去拿并指向她的房间,暗示他把烟送到她房间来。
  伊冯娜的房间比恺撒的大三分之一。房间里有台冰箱,一张床,一个带有镜子的梳妆台,床边还有一张小桌子,一张椅子紧靠在门边,其他就没有别的更多的东西了。床的摆放与房间惟一的窗呈T字形,并朝着隔壁公寓大楼那堵没有窗的墙面。挂在窗子上的那幅蓝黄相间的窗帘非常漂亮,它应该挂在别的什么地方,在一个能体现出它们价值的地方。
  恺撒已不抱什么希望,他也无所求。在他人生中的特殊时期能遇见一个人就已经是非常开心了,更开心的是他以前曾爱过她,她也爱过他。他拿着香烟站到了伊冯娜的门口。
  伊冯娜穿着已经褪了色的紫睡袍,正在往冰箱里看。见恺撒到了,她关上冰箱的门,盯着他看着。他走了过来,她从他伸出的手中接过那包没有拆封过的香烟。他就站在那里。
  “好啦,在你把这个地方弄脏之前先他妈的坐下来吧。”恺撒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伊冯娜坐在床边,点上了第一支烟。她侧对着他。直到抽完第五支烟后她才开口说:“如果你想来满足一下性欲,那你就完全错了。我不会答应的,放纵会要了你的命。”
  “我并非一无所求。”
  “我也有所需求,我也不是一无所求。”伊冯娜把烟灰弹在床边桌子上一个空的番茄汤罐里,“先生,我们都有所需要,如果像你这样的人尽快停止作恶,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更加美好。就是那些混蛋使世界不能变得更美好。”他们曾一起在东北部租了间小房子,也曾打算在那住上两年后就要个小孩。那天晚上他回家,看见她坐在黑暗中,说不会再相信幸福了,他们在那已经住了一年半。两个月后,她走了。接下来的三个月,他一直在找她,他还住在那,继续把那个地方装点成一个想家的女人想回来的地方。“我的亲生母亲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混蛋,”她继续说着,“我就是通过这种方式知道那是行不通的。人们应该站起来,说‘我希望你已经死去。’或者‘我要和你性交。’或者‘我要你口袋里所有的钱。’当我们不再撒谎的时候,世界就会变得像天堂。”他遇见她之前,曾是个小偷,强盗,毒品贩子,三个月后他又重操旧业。并不是因为他感到心碎,虽然他为此伤心不已,而是因为这样的事太容易得手了。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不能怪伊冯娜,他也从没有怪罪过她。杀害“成功人士”珀西和安特沃恩已经是几年以后的事了。
  恺撒那天在伊冯娜房间里呆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她跟他说她现在已经把香烟的钱付了。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随着与他的弟、妹共进晚餐时间的临近,他会给烟她抽,给饭她吃,并且一开始就对她说这都是无偿的。他从来不会知道她是怎样付租金。直到恺撒给她带东西的第四天,她开始相信他是无所需求的。他总坐在靠近门的椅子上。伊冯娜每次总是说同样的话,但他从不在乎。她以建议这个世界应该停止胡作非为的方式作为对恺撒的惟一感谢。
  
  吃饭的那天,恺撒发现和伊冯娜相处的那些日子已经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力量,这使他敢于接受自己弟弟的邀请。他让阿朗索用车到Chowing Down餐馆前面接他,因为他感到如果他们知道他的住处,他们会有办法干涉他的生活。他妹妹家就在西北部第16大街附近,这里住着富裕的黑人,有人称之为“黄金海岸”。他们欢迎恺撒的到来,乔安妮哭着搂住他长达一分多钟。然后他们递给他一杯葡萄酒。从入狱之前到现在,他从未沾过酒。他们让他坐在客厅那深绿色的沙发上。这客厅有牢房的十倍大。恺撒抿三口葡萄酒之前,他感觉很好,没有在意他妹妹家的那个女孩和男孩,这两个孩子想坐在他的大腿上。这是十多年来第一次围在他身边的孩子。从他进屋以来,那个女孩就一直叫他舅舅。
  整个晚餐由恺撒妹妹的女仆张罗,在那天吃饭的整个过程中和晚上的其他时候,他都尽可能少地和大人——他妹妹、弟弟及他们的配偶说话,他的心思都集中在小孩身上,因为他觉得自己了解孩子们的心思。大人们并没有接二连三地向他提问,也只是感谢他的光临。晚餐接近尾声时,他又喝了第四杯酒,此时,他告诉外甥女说她长得很像他母亲,小女孩的脸涨得通红,因为她知道外婆长得非常漂亮。
  最后,当恺撒站在门口准备离开时,他弟弟说恺撒让他这一年过得很精彩。泪水在他弟弟眼里打转,他想拥抱恺撒,但恺撒满脸严肃,只是伸出了手。他弟弟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即使你走后不想再见到我们,但你要知道爸爸是爱你的。这是天底下不容置疑的事实。恺撒,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我觉得他爱你胜过爱我们,因为他从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这也许就是他为什么没有再婚的原因。”二十一年来恺撒所干的事情从来没人向他提起。
  恺撒的妹妹开车把恺撒送回家,她的孩子们坐在后座。在他住的大楼前面,他和乔安妮道别,她吻了他的脸颊,想着刚当上舅舅,恺撒拿着葡萄酒说了声“现在,感觉还不算太坏”,并开玩笑地拉了拉孩子们的脚,但男孩睡着了,离得也远,小女孩哈哈大笑,挣脱了他的手。他对小外甥女说:“晚安,年轻的小姐。”她表示不接受,说她不是小姐而是小女孩。这次,他没有够着她的脚。当他转回身时,发现他妹妹满脸恐惧和气愤,这让他觉得自己被深深地刺了一下。恺撒当即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他出去又摸了一下孩子的身体,勉强地说了声再见就下车了。“给我打电话。”他妹妹在他把车门关上之前说道,但话语中缺乏那晚先前所说的话里的那种情感。恺撒什么也没说。他已经说错了话,就像已经做错了事一样吗?称小姑娘为“小姐”就是调戏孩子吗?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给妹妹打电话了。他在罗顿监狱时把照片和信件都撕掉确实是正确的。
  恺撒闭上眼睛直到车子消失为止。他觉得一阵痛苦的嗡嗡地响彻浑身上下,大脑一片空白,就摇摇晃晃地从公寓大楼向第10大街走去。他能够听见从他身旁N大街上那套公寓里传出来的音乐声。他曾经教过他妹妹如何骑自行车,教她如何克服害怕摔倒伤着自己的恐惧心理。如今,在她眼里,他只不过是个会伤害孩子的动物。在牢里他们会把丧失人性的犯人杀死。那几个小时里刚刚产生的对孩子的慈爱现在已经渐渐消失了。他趴在公寓大楼侧旁的草地上呕吐。他用手背擦擦嘴巴。“恺撒,我会摔下来的。”他妹妹刚学骑自行车的第一星期时说过,“我为什么会让自己摔下来呢?”
  
  当放贷人的助手告诉恺撒放贷的人想和他谈谈时,他没有搭理,径直向前走去,朝伊冯娜的房间走去,虽然他没打算去看她。她的门开着,足以让他看见大半个房间,但他只是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身后,伊冯娜房间里的电灯投射出他非常单薄的身影,这影子沿着地板又转移到墙上。恺撒看到自己的影子,这使他转过身来。注意到伊冯娜房间隔壁的浴室没有人之后,他从门口轻轻地呼唤她,没人应答,他又叫了三遍之后才用手指把门轻轻推开。门还没有全被推开,恺撒看见伊冯娜只有半个身子在床上。她喝醉了,恺撒想。他向她走去,准备把她整个身子都抱到床上。但死神扭曲身体的方式是活人所不可能做到的。伊冯娜的身体就是这样。他想到了死亡。她的脸歪着被压在床上,这样的姿势对活人而言是不舒服的。一条腿曲在她身子下面,另一条腿从她身后伸出去,但两条腿似乎都不属于她身体的一部分,样子很难看,好像可以捡起来拎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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