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与人性相关的五个事件

作者:[澳大利亚]弗兰克·穆尔豪斯 作 徐 凯 译




  她想那样做让他松了一口气。这事没给他带来多少快乐。结束以后,他尽量避开她的身体。他厌恶这种局面。他们躺在床上一言不发,他的手像履行义务一样被她握着。他的双腿可以感到她大腿上那毫无活力的肌肉。他的鼻子竭力屏住呼吸以躲避她身上的香味。她就像死了一样,他想。
  再过五年他就会和她一样衰老。
  在他开车回家的途中这种想法一直纠缠着他——像高射炮一样,躲不开。他想跟妻子谈谈有关那毫无生命的肌肤的事情,谈谈是否人老了肌肤就变成这样了。他想得到慰藉。但是他知道他不可能跟她谈那件事的。
  他冲了个澡,然后就上床睡觉了。他妻子的皮肤温暖而富有活力,他从中得到无尽的慰藉——从她那生机勃勃的温暖肌肤中。
  他躺在那里,想着那毫无生气的皮肤、想着腐烂着的露易丝。他现在相信露易丝的话了。
  
  小姑娘在玫瑰园中事件
  
  舞会上那喧闹使他觉得像受了炮轰一样,他漫步走到了后花园。太短太短的时间内有太多太多的交谈。要一次一次地转换话题以应对太多太多的人,每个人都要求有连珠炮般的回应。
  花园占地一英亩,或许还多点,养护十分专业,尽管他知道朱利安和弗雷德里克喜欢说他们干了大部分的活。他们至少设计了这个花园。
  当他走到玫瑰丛时,他突然看到一个女孩四肢伸开躺在花园的一个椅子上,旁边的椅子上有一个酒瓶。她的胳膊搭在椅背上。头向后仰着。月光照出一张悲伤的脸。
  这是一个花费了高昂的教育费用的女孩。专业的护理。良好的饮食、很好的牙医,严格的卫生保健、礼仪训练——这一切在她的皮肤,头发,牙齿、以及她的睡姿上都有体现。另外,她的着装体现出的不仅是时尚,更多的是品位。她的美丽主要在于她细心的经营。
  “你好像不是参加宴会的心情,”他说着就站到了她的面前。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自己,”他说,心里感到纳闷。
   “参加俱乐部,”她说。
  他把她的杯子拿开,然后坐了下来。
  “为什么如此垂头丧气的?”
  她耸耸肩,想说什么东西,然后又放弃了。过了一会她说道:“我只是有点神经质。”
  她年龄还小,不可能把自己当作神经质的,她的意思可能是意志消沉。
  “你多大了?”她唐突地问道。
  他马上就很有防御性,隐隐地感到自己对年龄比较敏感。他决定还是要坦率些,“三十三岁。”
  “有点病态,”他说道,有点不耐烦。
  “你照镜子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他知道答案。他并不担心。
  “嗯?”
  “我嘛,是的,我有时候想——‘我在死亡’——但是……”他喝了一口酒,“当然了,我是从……从学术角度思考的。”
  她看着他,满脸的不相信。“我从自己的脸上看到了死亡,”她说,“从手上,从胸口,都看到了死亡。”
  她用嘴做了一个绝望的动作,从杯子里喝了一口。
  他微笑着看她表演。
  然而,他觉得有义务说点什么……来为生活辩护。他努力搜寻着话题。
  “我觉得在理想状态下一个人的生活不应该给病态留下任何时间,”他说,“让蜡烛的两端同时燃烧的有力论据。”
  “但是我只看到像你这样的人和自己才能想到死亡。”
  “谢谢,”他说。他几乎是受到了伤害。
  “我并不是存心要如此粗鲁。”她说,一边看着他的脸一边抚摸他的手。
  他条件反射地握住了她的手。但是刚碰到她的手他就后悔了。
  她的手温暖而富有活力。他抚摸着她的胳膊,感受着那些细细的、健康的毛发,还有一个女孩结实的身体中透出的柔嫩。
  “生活中有很多乐趣,”他说。
  他想到海明威说过这样的话,只有当死神近在眼前时生活才有滋味、才有意义。不,不对,是危险近在眼前时。或者,到底是哪一个?
  “他当然是指危险而不是死亡,”他说。
  她盯着他看,满脸迷惑。
  “没事的。我想着想着就说出声来了。”他说道,显得有点窘迫。“我在想海明威所说的关于危险给生活以意义之类的话,”他补充道,努力想找到感觉。
  “但是我不是在谈——危险——死亡——我在谈苦刑般的死亡历程,”她说。
  她现在看上去对这个话题更加超然。
  “其实,危险——危险导致的死亡——就是一种逃脱的方式。免得成为必然性的牺牲品。”
  “可能是吧。”他感到很惊奇,甚至觉得自己在她的洞见面前变得渺小起来。
  “我不想活过二十五岁,”她说,“我到时会自杀的。这就是我喜欢飙车的原因。”
  他微笑了。他在二十五岁时会这么说,三十岁时也会这么说,四十岁了有时还这么说。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她。
  “是的,我想我们近乎疯狂地攥住生命,”她说,“不管生命有多么的丑陋。”
  “我不会把衰老等同于丑陋,”他说,“那可能是变化,但不是丑陋。”
  “不对,”她语气坚决地说,“人们的确在变得丑陋,他们的个性在变化,变得丑陋,你知道——教条主义的——喔——顽固不化——所有这一切。在丑陋的大肉赘里长出一些很小、很可笑的东西。”
  “坐在这里抱怨于事无补,”他说。
  那其实是避开问题。或许这正是一个人所能做的一切——关于衰老。
  “到那里去,”她说,拉住他的手指向舞会,“不会帮助我忘掉它。”他把手抽回来,从暗示中解放出来。
  “生活并非总是很快乐的,”他说,“但是它能提供很多东西——爱情,掌握某种知识。创造美丽的事物。还有飙车,如果你喜欢的话。”
  “但是就拿掌握某种知识来说吧——当你真正精通某事的时候你已经垂垂老矣,行将就木了。”
  “许多人说精通某事是生活中最美好的部分,”他说。但这话听起来十分空洞。“我是说有些阶段给人带来欢愉。”这话听起来不那么空洞,但是仍然比较苍白。他想,与那些痛苦的时光相比这些欢愉是多么的转瞬即逝啊!
  他感到肚子里翻江倒海。这是因为那个女孩的论证比他更有力。她把他以前没想明白的事情解释得清清楚楚。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这些话听起来新鲜,正确地近乎残忍。并且,他所说的好多事情似乎彻头彻尾的不真实。他需要证明自己的智慧。为了他的虚荣也为了这个姑娘。但是,为什么他觉得如此困难?
  “爱是好的,”他说,“创造美好的事物也是好的。”
  “我从未体验爱情,”她说,“或许爱情已经死了。”
  “嗨!得了吧,你才二十岁。”
  他却在想着你所经历的种种疑惑,爱的疑惑、创造美好事物的疑惑。你怀疑自己创造的或做过的事情是否美好,你怀疑自己是否被爱是否真的爱过。
  他把这些告诉了女孩,“但是有些阶段,尽管很短,你的确相信你爱过。那就非常好了。”他在思考着,很奇怪地,他的厨艺。这可能是一生中唯一一次他做了可以被认为是美好的事物。
  “但是如果我们两件事中一件都做不到呢?”她追问道。
  “你还不知道能否做到呢。”
  她拉过他的手亲吻着,然后叹口气说:“不……爱情死了。艺术死了。一个艺术家花了毕生的精力孜孜以求的东西,一个老嬉皮士用二百毫克的便士就打发掉了。”
  “那么这儿还有钱,”他说,微笑着。她在手上简单的一吻作为回应让他觉得很受用。他现在想从谈话及其烦恼中抽身出来。“还有从毒品和的掺水的朗姆酒得到的乐趣,”他笑着说,还干了一杯。尽管他从未沾过毒品。
  “酒精很没劲的,白粉和钞票都是矫揉造作,”她说。她可能是认真的。
  “最新的强词夺理,二十世纪中期悲伤的公主,”他说道,口气比较严厉。
  她盯着他看,他的语气让她觉得有点惊讶。
  “我想那有点讥讽的意思,”他说。
  姑娘的心情突然变了,而且这种变化与他刚才说的话毫无关联。她说:“我现在要去参加舞会了。”
  她拉着他跑过了草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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