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飘浮的云

作者:〔柬埔寨〕殷洛特/作 王忠田/译




  
  十
  
  我在联合国营地前面做生意已经一个多月了。我不再像开始时那样害羞。我已经会开一些玩笑,而且我这里也经常有一些不同的客人光顾。此外,我发现自己很能忍耐,不太计较,如果人家开一些过分的玩笑,我也看作是平常的事,因为我理解到,我们是做生意的人。
  一天下午,天气炎热。五个军人进来坐在我的小店里。我给他们搬了五把椅子,然后说道:
  “叔叔,请坐!”
  一个男人问我:
  “是刚开店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是!我刚从塞图难民营来。”我回答。
  “你见过我吗?”那个军人继续问。
  “我认不过来,难民营里人太多了。”
  他接着说:
  “我也在安比难民营。”说完,他看看他的四个伙伴,这使我理解到,他只不过是跟我找话说罢了。
  我装作问他:
  “见过我吗?”
  他微笑着说:
  “好像面熟。”
  吃过以后,他们付了钱,就告别我出去了。我用生意人的方式说道:
  “叔叔别忘了再来呀!”
  “好的!”他们一起回答。
  他们全都走了。
  
  十一
  
  今天早晨阴云密布。霏霏细雨凉爽舒适。我正在收拾东西,还没有安置整齐,便看到前次和几个人一起来的一位青年正在跑步锻炼身体。他照直跑来我的小店,好像很奇怪,我努力压制住自己的心情。我微笑着,他也微笑着。然后他向我请求:
  “我坐下歇一会儿,可以吗?”
  我回答:
  “可以,请坐!”我乘机问道,“为什么只有一个人?”
  “锻炼身体。我早晨起来跑跑步,免得太烦闷了。”他愁眉苦脸地回答,似乎很忧郁。
  我又问道:
  “有什么忧虑的事吗?”
  “我有很多忧虑的事。”他回答。
  我接着说:
  “谁都有忧虑的事,只不过或多或少而已。”
  他回答说:
  “我理解。但是,忧虑的事如果能说出来,心情就会轻松一些。但是我想,谁会关心我的事呢?”
  “不是这样的!人们都要互相分担痛苦。”我表示同情。
  他望望我的脸,又马上低下头去,回答说:
  “如果有这种心,看来我大概可以来一起聊天了。”
  “没关系,叔叔!”我回答。
  “太感谢了!那么,我先告辞了,因为到工作时间了。”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我回答说:
  “请吧!”
  那个男人出去后,我看着他的背影,似乎看到了什么秘密。他好像是一个坚强、谦虚、勇敢的人,是值得信赖的人。我望着他,一直到失去踪影。当我回过头来时,看见了我养母的面孔,她只是微微一笑,就转身出去了。
  
  十二
  
  寂静的夜晚。在月光下,格尔村一片宁静。广阔的田野看上去模模糊糊。我根本睡不着,便一个人坐起来,凝视着月亮在众星的簇拥下从远方缓缓升起。不时有一朵朵洁白的云彩飘过天空。我望着白云,心中暗想,我的命运漂泊不定,正像这云彩一样,这云彩的飘动是由于风的力量,由于自然的力量,而我的生命是随着人力造成的国家的政治风向而飘浮。
  “沃丽娅!一个人黑灯瞎火地坐在那里干什么?”
  “妈!我胡思乱想睡不着觉,坐着玩凉快凉快。”我回答说。
  我的养母坐下来,开始说话:
  “沃丽娅!妈看到你的心有些变化,这几天你不很活泼,妈猜想,大概是看上前几天来坐的那个军人了?”
  一听到这句话,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我声音颤抖地回答说:
  “妈!别这样说,我没有这样想过。”
  “噢!你知道小心就好了。妈观察到,现在的人们是不大负责任的。头熟了吃头,尾熟了吃尾。经过这近二十年的战争,人们都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养母:
  “我太谢谢妈了!妈这样提醒我,我一定尽力保持坚定意志。我去睡觉了,妈!”
  “哦!”养母回答。
  我站起来,用手提着松紧腰印花纱笼,走进房间,躺下继续思考。我心里想否定养母的观察,但另一个声音却在说,养母说对了,因为她说的那个男人的面容总是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想起了他说的话,想到了他在前次聊天时愉快的和忧愁的面容。
  
  十三
  
  一天,我向附近卖东西的人打听那个青年的情况,知道他叫苏杰,高中毕业,是瓦利村一个中等农民家庭的独生子。邻居接着告诉我,他想继续上大学,但是没钱贿赂,没钱买椅子,没有门路,没有帮派,便下决心当了兵。讲完这个青年的事情,人家还悄悄地告诉我说,这个青年也暗中问了我的名字和历史。由于我们两个人都相互秘密打听对方的事情,后来这个青年每次到我的小店里来,我们都想挑动对方亲口说出自己的真实愿望。我的养母看到了真实情况。我看出来她不高兴,因为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说,军人的职业是有生命危险的职业,会缺胳膊断腿,而且薪金也很少。
  我的养母对我说的这些都是合情合理的,而且是现实的,但这些理由我都听不进去。因此,我不能否认我爱上了苏杰哥。而且我也不相信,我的养母和邻居会愚蠢到对我的眼神、我的态度和我的言语不理解。有些时候,我对苏杰哥想继续上大学的愿望感到可怜,但是我考虑到,实际上这不是我们两个人的分歧,而是整个社会的问题。想到这里,我反过来想,我是没有能力深刻思考这些事情的。
  
  十四
  
  我偶然遇到这种做买卖为生的职业,我认为是我的命运,或者可以说是命运的桥梁也行。我不想给这一职业赋予重要的意义。总的来看,像我这样做生意的人,如果谁不好看,不漂亮,不热情,或者不让别人占点便宜,或者不表现出在他们看来我们好像对他们有什么别的意图,东西是卖不出去的(这是我在生意中学到的一点小经验)。至于我呢,我的生意一直在发展扩大,顾客盈门,使我的养母非常高兴。这也不能怪她,穷嘛。无论东西卖得出去卖不出去,有苏杰哥来和我聊天,我的心情就轻松了。
  苏杰哥说的一些话,对我来说是有意义的。
  一天,苏杰哥直接叫我的名字,让我吃了一惊,他说:
  “沃丽娅!哥知道沃丽娅的心意了!我知道,无论是对是错,请你不要辩解。我可以请求你吗?”
  我用从外国人——美国人、法国人、泰国人——那里听来的女权主义者对待男人的方式调皮地回答,虽然我还没有百分之百掌握这些权利。我假装说道:
  “苏杰哥你为什么想这样剥夺我的权利?时代已经进步了!”
  听我这样说,苏杰哥好像感到害羞。他回答说:
  “我只是请求嘛!行不行,还是由你决定。但是我相信,沃丽娅对我是没有坏心的。”
  我回答:
  “我也知道苏杰哥你的心意!无论是对是错,我请你不要辩解。”
  那时,我们两个人爆发出了笑声。这是满意的笑声。我心中暗想,心有它自己的语言,是不需要很多理由的,它比言辞更纯洁,并不计较什么职业、知识、官衔或地位。
  苏杰哥接着说:
  “沃丽娅!哥请求再说一点儿,可以吗?”
  “我什么时候也没有阻止哥呀!”我不知不觉地脱口称他“哥”了
  按照柬埔寨人的习惯,只有确立恋爱关系和夫妻关系的男女才相互称“哥”、“妹”。沃丽娅开始时称苏杰为“叔叔”,后来称“苏杰哥”,此时直接称“哥”,表明她已经同意与苏杰确立恋爱关系了。
  。
  苏杰哥及时接口说道:
  “哥太感谢了!谢谢沃丽娅叫我‘哥’。”
  我回答说:
  “我请原谅!我说走嘴了。”
  苏杰哥说:
  “哥请沃丽娅继续说走嘴吧!我不计较。”
  那一刻,苏杰哥容光焕发,又接着说道:
  “我太高兴了!哥完全懂得妹的心了!我要设法让妹的养母和全家人都感到高兴。据我观察,历史在快速前进,联合国柬埔寨临时权力机构快要结束大选了,我们的国家不会再有战争,那时我将要退伍。总有一天,我要设法继续学习,这是我的愿望。”
  说到这里,突然有一辆挂着K.M.牌子的军车开过来,车上有两个穿着军装的人,看上去像是父子。他们把车停在我的小店外面,看着我的脸,但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们打开车门走进我的小店,我便请他们坐下。他们叫了两瓶啤酒。在坐着的时候,他们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着我。我尽量保持常态,特别是在苏杰哥的面前。看到这种情况,苏杰哥便向我告辞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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