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诗人、翻译家、文化使者

作者:谷 羽




  
  胡琴,是中国的民族乐器。一般的俄罗斯人更喜欢钢琴、提琴等西方乐器,未必把胡琴看在眼里。别列列申长时间生活在中国平民之间,所以对胡琴也有了感情。请看他在《胡琴》(1943,8,10)一诗中听到琴声的感受:
  
  为了消解胸中的郁闷,
  我出门走进夜的幽蓝,
  远方传来胡琴的琴声,
  曲调忧伤,不太熟练。
  
  一把普通的木制胡琴,
  配上尖锐高亢的弓弦——
  但是这痛苦扣人心扉,
  像离愁的笛音,像烟。
  
  更像是初秋天气阴郁,
  蛐蛐鸣叫,菊花凌乱,
  树叶飘零,蓝雾迷蒙,
  依稀显现青紫的山峦。
  
  是谁在远方躬身俯首,
  顺从的胡琴贴近圆肩,
  轻移瘦弱而黝黑的手,
  拨动琴弦和我的心弦?
  
  由此一颗心出现变化:
  盈盈泪水模糊了双眼,
  我与缪斯这高尚女俘,
  一道分享他人的辛酸。
  
  诗人对胡琴声的描写多么奇妙,他的想象力是又何等丰富多彩!声音有了形象,有了色彩,诗人运用“通感”的艺术手法十分娴熟,可谓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他坦然承认,这琴弦拨动了他的心弦。从诗的最后一段可知,只有在苦难中漂泊的诗人,才会如此善解人意,如此富有同情心。
  
  他的诗歌作品还往往出现中国诗中常有而俄罗斯诗中少见的意象,比如茶叶、扇子、松树、菊花等等,而他笔下的荷花犹为传神。这里不妨引用《最后一支荷花》(1943,9,10)的诗句为证:
  
  九月初的日子,
  不再热似蒸笼,
  北海公园的园林,
  被晚霞照得火红。
  
  淡紫色的远方,
  透明而又纯净。
  百花一度矜持,
  如今花朵凋零。
  
  花茎变得干枯,
  四周笼罩寂静。
  最后一支荷花,
  旗帜一样坚挺。
  
  荷花不惧伤残,
  傲骨屹立亭亭,
  俨然古代巨人,
  独臂支撑天空。
  
  我们也曾如此——
  最终败于寒冬,
  面对寒风凛冽,
  我们如烟消融。
  
  我们曾像雄鹰,
  蔑视昏暗迷梦,
  避开灰尘弥漫,
  展翅翱翔苍穹。
  
  岁月飞速流逝,
  快似冰雪消融,
  我为自由弹唱,
  独自一人飘零。
  
  百花凋零的秋天,荷花虽已伤残,却屹立不倒,像旗帜,像勇士,敢于独臂支撑天空,傲骨铮铮,一副英雄气概。诗人虽然独自飘零,却执意为自由吟唱。原来荷花的不屈不挠,是诗人内心精神世界的写照。
  
  别列列申把中国、巴西与俄罗斯并列,坦然承认中国是他的第二祖国。在题为《三个祖国》的抒情诗中,他说中国是丝绸与茶叶之国,扇子出名,荷花很多。他认为汉语既单纯又复杂,诗人为这种美妙的语言着迷,他形容说,用这种语言说话的应该是天堂的使者。
  
  我出生在安加拉河畔,
  那是一条湍急汹涌的河,
  我生在六月,六月不冷,
  但是我从未感受过炎热。
  
  贝加尔湖女儿陪我玩耍,
  像戏弄狗崽儿把我触摸,
  刚开始粗暴地给予爱抚,
  随后扇一巴掌抛弃了我。
  
  分不清什么是经度纬度,
  但机敏的我爱新奇亮色,
  没承想流落到丝茶之国,
  那里扇子驰名荷花很多。
  
  语言单纯繁复让人着迷,
  这么说话该是天堂使者?
  我由衷的喜爱决不掺假,
  从此爱上了第二个祖国。
  
  人生的遭遇看来也简单:
  忽而是希望忽而是灾祸,
  就像在俄罗斯遭受驱逐,
  我又被永远赶出了中国。
  
  再次无家可归四处漂泊,
  我不得不把剩余的岁月
  在巴西的外省乡间度过,
  巴西成了我第三个祖国。
  
  这里空气稠密让人压抑,
  往昔的歌仿佛都中了魔,
  歌声的碎片已毫无意义,
  都将随风飘零归于寂灭。
  
  诗人写过一首题为《来自远方》的抒情诗,满怀深情地回忆了他在中国期间的一段爱情经历。他坦然承认曾经爱过一位中国姑娘,他常常幻想自己变成了一只鸟儿,飞回中国,在他心爱的姑娘头顶上空盘旋飞舞,啁啾鸣叫,以期引起她的眷顾。诗人断言,即便在临终时刻,他必定要魂归中国!
  
  中国的一个平常早晨雾气蒙蒙,
  公鸡啼鸣。远处电车隆隆驶过。
  昨天如此明天照旧。但一只鸟
  飞离鸟群,再也不与群体汇合。
  
  赤脚的太阳,莫名其妙提前跃起,
  奔向脏兮兮的海岸,奔向岛屿,
  辫子长长的雾姑娘急匆匆离去,
  在河面上挥舞衣袖,她有洁癖。
  
  你醒了,穿衣起床。用凉水洗脸,
  从惺忪的睫毛上抖落未醒的梦。
  你走进小胡同,没有发现鸟群,
  疲惫的鸟群飞来盘旋在你头顶。
  
  我的一颗心返回那可爱的境界,
  为的是殉情,我这颗痴迷的心,
  在那里曾经勇敢、自由又纯真,
  在那里燃烧……早已烧成灰烬……
  
  但烧毁的心还活着,活在灰里,
  过了这么多年,几乎近于窒息。
  大概我已耳聋,眼睛也已失明,
  或者我的心又聋又瞎已成残疾。
  
  穿过一条条胡同,你走近拱桥,
  在那里我们常说明天见,永别了,
  一去不返的幸福!我心里清楚:
  临终时刻,我必定要回归中国!
  
  新颖的意象,独特的构思,真挚的语言,赋予这首诗以强烈的感染力和持久的艺术生命力。
  
  真正的好诗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正如俄罗斯诗人茨维塔耶娃所言:“我的诗像珍贵的陈年佳酿,总有一天会受人青睐。”1992年诗人别列列申在巴西去世,最终也未能返回祖国俄罗斯,这成了他难以瞑目的遗憾,然而诗人略感欣慰的是,他的作品毕竟返回了俄罗斯,上个世纪80年代末,俄罗斯报刊杂志开始发表他的诗歌,他的诗体译本《道德经》1991年发表在《远东问题》杂志上,成了流传最广、最受关注的译本,俄罗斯人终于容纳了这位远方的游子,承认他是杰出的侨民诗人。
  下面再选译几首他的诗作。
  身在迷宫
  十字路口我们迷了路,
  真的,不必垂头丧气,
  我们很快会忘记自由,
  没有自由也能活下去。
  
  全都赞成,全都拥护,
  对于黑暗也不必恐怖:
  要知道地下相当安全,
  住着聪明过人的鼹鼠!
  
  只有少数几个流浪汉,
  六亲不认,头脑空空,
  胡说新天地无比辽阔,
  胡说蓝天太阳与光明。
  
  他们认为,我们冷淡,
  生性怯懦,不幸又可怜,
  他们需要夏季的玫瑰,
  他们喜欢春天的紫罗兰!
  
  他们甘愿牺牲在迷宫,
  也不愿过我们的生活。
  随便!时局吉凶难测,
  谁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不过,生性凶悍的人,
  你们要明白一条真理:
  无论你们是死还是活,
  终归都是我们的奴隶。
  
  你们直升到地位显赫,
  命我们去当世间顺民——
  但我们不相信,我们
  忘不了你们怎样生存。
  
  你们一死,将为你们
  树立座座英雄纪念碑,
  我们记住你们的名字,
  传给我们的后代子孙。
  (上海1947,3,26)
  
  沉默
  
  沉默,沉默到进入坟墓——
  因为一张口就有怒气,
  就像魔鬼仇恨十字架,
  会对神的声音进行攻击。
  
  背对太阳,背对光明,
  背对自己的种种恐惧,
  以便任何时候任何人
  都不了解残酷的隐秘。
  
  甚至当我们号啕痛哭,
  承受着自然界的奴役,
  嘟嘟哝哝小声地抱怨,
  也没有勇气泄密揭底。
  
  假如我们有可能说出
  那些最为真实的言语——
  就埋在巨大的墓碑下,
  就藏在无聊的笑声里。
  
  我们永远也难见光明,
  一群驼背、瞎子、聋子,
  我们要什么金色阳光?
  我们有什么人生乐趣?
  
  偶尔忘却驼背与痛苦,
  有时候心灵生出羽翼,
  刹那间生活这灰姑娘
  容光焕发,温柔美丽。
  
  于是我们会抛弃锁链,
  挣扎着克服衰弱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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