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兽类发情期

作者:[俄罗斯]瓦莲金娜·尤尔琴柯 作 余静珊 译




  “姑娘们,你们知道吗,我多么憎恨莫斯科……”
  “亲爱的加丽娜,对不起,我得赶紧走,有晚场演出。打电话来,别失去联系。我们应该找个安静的环境好好聊一聊。”波丽娜把围巾一围走了。
  “奥克萨娜到我家来做客吧,当然,远了一点,从维辛站坐电气火车三站,不过,只要想来……不要让波丽娜不高兴……最好你一个人来,行吗?”
  我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加丽娜莞尔一笑。拍肩膀——这是我们中学时代的暗号。
  
  (二)
  
  中学八年级时,加丽娜到了我们班。她的父母是军人,分配给他们的住房在基辅市我们这个区。有一天,班主任在上课前向我们介绍新生加丽娜,并且让她挑选同桌,这是规矩——取得合法座位。
  新生迅速扫了一眼,径直走到我的桌旁。我不由得想到她真像天下少有的美人儿、普希金笔下的美女。加丽娜的外貌的确像绘画中的人物——浓密的栗色长发,瓜子脸,皮肤白皙,穿着带花边的黑裙子——在阳光之下真的光彩照人。她的体型纤弱,好像一个透明体。
  “好吧,我想你和奥克萨娜会友好相处的。”班主任对加丽娜的选择表示满意,临走时她警告说,“只是你们可要注意,不要因为坐在最后一排,上课时就随便说话。”
  警告有点多余,加丽娜不爱说话。在校期间以及以后,我一直在想:是什么使我俩很快成为好友,并且地久天长。我以为我们与同班同学的区别在于:我俩总有秘而不宣的新鲜事使对方感到惊奇。
  “宗谱学是家族的历史,谱系树是家谱,表现的形式是树。”历史课女老师讲解着并给我们留了作业。
  “放学后你必须马上回家吗?”加丽娜突然问我。
  “怎么?”我不解地问。
  “放学后我们到墓地去。”
  下课了,我们到了更衣间。默默走了出去,大街上潮湿而阴冷,乌云低垂,不知道为什么散发着一股蘑菇气味,我们坐上了公交车。
  “下一站下车。”
  “我没有告诉父母我会晚回去。”
  “不要像父母那样生活,你读过乌克兰女作家列霞·乌克兰因卡的《森林之歌》吗?”加丽娜认真地说。
  我知道她酷爱历史和文学,她的爱好常常使我困惑:她的见解总是与学校教科书上的观点大相径庭。她那胸有成竹的、成年人才具有的见解足以弄得任何一个老师神经错乱。
  “是一部好作品,我特别喜欢女主人公‘玛福卡’,‘玛福卡’字典解释是来源‘幽灵’这个词,也就是死人的世界。”她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玛福卡——是死婴的灵魂,你想象一下,他们是一些还没有受过洗礼就夭折的婴儿。是永生!他们甚至没有受过磨难。他们变成年轻美貌的姑娘,按照自然规律生活:春天苏醒,秋天睡眠。任何事都无法阻挡这个进程。‘玛福卡’们永远能起死回生,你明白吗?永远!”
  我们俩站在桥上,下面是纵横交错的铁道线,左面是一大片埋在地里的十字架,天长日久十字架已经发黑,那就是古墓。
  
  还有一个例子。
  “到我们家去好吗?爸妈都不在家。”加丽娜说。
  我点头表示同意。
  “我喜欢边吃晚饭边看窗外。”加丽娜说。我们俩爬上窗台,把下颌儿放在蜷起的膝盖上。她打开葡萄酒瓶,问我:“你想不想听我的历史论文摘要?”
  给我们留的历史作业是写基辅市的某一个历史古迹,加丽娜的选题是关于维杜比茨基修道院。但是,她没有写格奥尔基耶夫斯基和米哈伊洛夫斯基教堂,没有写修道院的圣餐和普通餐饮方面的史料,没有写钟楼和乌克兰的巴罗克式建筑,而是着眼于传说,她按自己的方式,而不是按照历史的记载——讲述传说。加丽娜引用自己的文章说:“第聂伯河也像约旦河一样在河里洗礼,从扎姆科瓦山上沿第聂伯河的河岸,像沿安德烈街下坡似的,河水把多神教的偶像向下游冲去。信徒们则哭喊着:‘维杜比,众神之首啊!’众神之首听到了这样的呼喊,他已被河水吞没,而信徒们沿河岸跑着,唯恐失去众神之首。终于,激流不再把他向下冲去,他从水下浮了上来,在当地修建了一座修道院,名为维杜比茨基修道院……”
  而根据编年史记载是:众神之首是从旧基辅山上的多神教庙宇被抛下去的。历史课女教师给加丽娜的作业打了三分,理由是“没有描述修道院建筑群”。
  “为什么你不向她解释呢?”我对这个分数感到愤愤不平。
  “她是个傻瓜。”加丽娜简短地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九年级秋天。加丽娜说她认识了一个小伙子,她想把男友的朋友介绍给我。
  我们约定在“斯巴达克”运动场见面。
  “向左看,正在穿过马路的那两个人。那个是我的男友托利亚。喂,你别太紧张了!”
  “瓦吉姆。”托利亚的朋友自我介绍说,紧接着就很感兴趣地问托利亚,“你觉得昨天晚上我们的足球队表现得怎么样?你看了吗?”
  基辅的“狄那莫”与“斯巴达克”队交锋。
  “现在到什么地方去?”加丽娜兴冲冲地问。
  “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托利亚充满激情地回答,紧接着又对瓦吉姆说,“恰诺夫,他真棒,要是没有他,结果就更惨了!”
  “再说搭档洛班,他是干什么的,难道他也算后卫吗?”
  “他根本称不上搭档。”托利亚搂着加丽娜的肩膀,狡狯地笑着问瓦吉姆,“休息日你干什么?”
  “到老婆那儿去。”瓦吉姆冷静回答。
  他们俩同在一个公司上班,我和加丽娜年龄比他们小大约十岁,我不知道该对瓦吉姆的回答作出什么反应。
  我们到了自助餐馆,顾客在各个角落拥挤地站着,他们大量饮酒,抽着香烟,我们四个人到了旁边的一个包间。
  “我不知道瓦吉姆已经结婚了。我得和托利亚说一说。”加丽娜感到不好意思,又加重语气说,“也许瓦吉姆很爱他的妻子。”
  加丽娜错了:瓦吉姆只爱足球。他以嘲讽的态度待人接物,难以形容的英俊仪表,浅色外衣,褐色头发,白皙的面孔和似乎没有瞳孔的灰色眼睛。
  当加丽娜和托利亚出去的时候,瓦吉姆让我和他上床。
  “你有妻子,难道你不爱她吗?”
  “妻子和这个有何相干?当然,爱了,就像我爱基辅‘狄那莫’队和为它呐喊助威,但是这不说明,我不能对‘斯巴达克’队的高超球艺做出正确判断,或者我不去看它,只不过我不为它呐喊助威而已。算了吧,别再任性了,其实你自己也很想……”
  我冲出房间,加丽娜正在与托利亚告别,说服他不要送我们俩,我也坚持说我们自己走。
  “我永远都不要生孩子!”这是在只剩下我和加丽娜两个人的时候,她说出的第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怎么了?!”我甚至忘了我自己的愤怒。
  “现在我知道了,当妻子怀孕的时候,男人们都在怎样消磨时光,事情是这样,瓦吉姆的妻子现在住在娘家,不记得,好像是在喀山,还是什么地方无关紧要。她很快就要生孩子了。你和他上床了吗?”
  “当然,没有!那你呢?和托利亚……上床了……”
  “我厌恶!”
  我没明白加丽娜厌恶谁。我只知道,她采取的一些行动常常是由于不希望像别人——父母、成年人或老师们——那样,在现阶段,反对现存的一切已成为她的生活动力。加丽娜是个捉摸不定的人。
  
  11月末,下课后,我给加丽娜打电话,想知道她为什么没有上学。
  “柳苞芙·德米特里耶夫娜,加丽娜在哪里?”
  “你这个好朋友,怎么不知道吗?”
  加丽娜的母亲挂了电话,晚上我亲自到她家去,她父亲对我讲了所发生的事,说是开后门才把她送进了病房:加丽娜割了动脉,幸好她妈妈及时救了她,靠关系送进了十月医院。
  加丽娜站在病房走廊的窗户旁,真丝睡衣的长袖子遮盖着小臂,翻起的袖口扣紧手腕。
  “我以为人们会记住死后的事,可是我没记住。妈妈说,我像电影里那样想割腕自尽,可是割错了,我是横在腕上割的,要是顺着割就死定了。”她边说边想笑。
  

[1] [2] [3] [4] [6] [7] [8] [9]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