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兽类发情期

作者:[俄罗斯]瓦莲金娜·尤尔琴柯 作 余静珊 译




  直到走进地铁后,我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不仅因为没有“尾巴”了,而且还因为他们在地铁里未必敢轻举妄动,抽象的“他们”是谁,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艾迪克在第二天才出现,是在库尔斯克火车站,当时我正约公司的顾客在那里见面,我刚出地铁站,他就拉住我的手,要我跟他走。我说:“到哪儿去?艾迪克,公司会因此解雇我的!”
  “这句话我早就听过了。”
  “那是第一次!还有后来去彼得堡,公司原谅我是由于我的表现无可挑剔,没有批评我,还因为当时没有顾客相约,而这一次顾客过几分钟就将来到指定地点。”
  “没关系,让他等一会儿好了,他会以为是弄错了地点和时间。”
  “他不会这样以为,他会直接打电话给公司,艾迪克,我的乌克兰国籍找新的工作……”
  “是你自己不愿意嫁给我的。”
  “这与结婚有什么相干?!”我愈来愈生气,大声喊着,尽管我明白与艾迪克争吵是徒劳无益。
  在车站咖啡厅里,艾迪克买了三明治。
  “我不懂,你怎么没开车?”
  “没开!”
  我第一次看见他出入这种公共场所。
  “有时候,我喜欢人多的地方,这有助于避免被当成注意目标。你也知道,没有比人民的心理更加愚蠢,更加可怕的魔鬼了,对吗?”
  我斜眼看着他:谈到某个话题,用各种方式不涉及和不接近这个话题,这种本领唯有艾迪克独有,任何人都无法媲美。
  “难道不是这样吗?而且顺便说一下,这不是我的思想。”
  “顺便说一下?你是挨打挨得少啊!”
  “他们也这样认为。”艾迪克向旁边示意。
  我回头一看,坐在邻近桌旁的两个人立刻不再盯着我们看,开始喝起咖啡来了。
  “我们像是流浪人。”
  “有一次你不是也想煮水果干给我喝吧?”
  “这与水果干有什么关系?”
  “这是因为水果干煮成的水——是平民的饮料。”
  由于愤怒和恐惧,我开始浑身颤抖。
  “也许,我们该离开这里?”
  “你想确认,他们将在电车、汽车和大街上跟踪我们吗?”艾迪克装作要走的样子,那两个喝咖啡的人立刻对咖啡丧失了兴趣。
  恐惧——此刻已绝对是一种本能——恐惧先是卡住嗓子,然后向下直至腹部,我看着艾迪克的眼睛。尽管非常荒谬,可是我承认,恰恰在此时此地我特别需要他,在我一生中任何时候,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使我迷恋。他若第三次向我求婚,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你别害怕,只有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才注意你。”
  艾迪克告诉我,要帮助我找工作的那个安德烈是按照波丽娜的指使做的。
  “他们准确地预料到,为了寻求帮助,你会到约定的地点去。”艾迪克咳嗽起来,最近他经常犯这种毛病。他说:“去吧,顾客在等你。”我明白了我们这次会见是最后一次。“走吧,别害怕,他们明白,你什么也不知道。走吧,应该这样,你会明白的,必须这样!”
  “不行!”
  我真希望他再次向我表白爱情,但他只是粲然一笑,然后说:“不过,何必要毁掉波丽娜呢!她犯傻,是由于被招募,被人利用,而不是因为她是歌唱家,至少现在是这样。你走吧!”
  我们互相默默对视,好像被赶走的非良种看家狗一样,准备在寒冷、饥饿时相爱,只是为了繁衍后代。
  
  艾迪克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被捕了,丢掉工作,断绝与人交往,住房也没有了——直到最后我勉强能够接受这样的猜想。起初,我把怒火发泄在公司顾客上,后来,过份激动变成了漠然处之。恰在那时,波丽娜也由于我对他的宽恕而不再讨厌他了。4月份波丽娜结束了“结晶体”娱乐性节目的排练,她邀请我出席她的第二次演唱会。
  波丽娜事先对我说,她请了国家杜马议员,演出之后我和她一起到议员那里做客。把我领进门之后,她给我布置了具体任务:演出之后立刻到她化妆室去,帮她把演出服拿到汽车上,衣物很多,她独自一人拿不动。
  “看见那个门了吗?你从那儿进去,随便找一个餐桌坐下,没有外人,有香槟酒喝,很快你就弄明白了。”
  我走进大厅,波丽娜没有描述应约者是什么样的,不过,我一眼看见了他们的桌子——位于侧面,观看舞台最适宜的地方。三个男人,其中两个大约35岁,外表服饰无可挑剔,神态端庄,充满自信——穿着并不显眼,但是颇有档次,他们很少交谈,更多是注意周围环境和在场的人。估量着这里对他们自身的安全程度。
  我在选中的桌旁坐下,这里比其他地方光线略暗一点。
  在一个半小时的节目中,波丽娜有四首独唱,她的嗓音压得很低,穿着玫瑰色紧身演出服,效果极佳——纤细的腰部凸显出来了,她那滚圆的臀部、乌黑的方形发式、低沉的声音——一切都准确地表现出了她所塑造的那个形象,她唱的歌叫《我是漂泊者》。
  刚与艾迪克交往时,我常常在“卡卢加站”旁边等候他的汽车,那时我仔细地观察过路边的枫树,它们像柠檬皮一样多汁,闪亮的枫叶在雨后显得湿润而又鲜活。而与其相邻的树,则是光秃秃的,甚至看着让人心痛。同一种树,同样美丽,与此同时过分修饰不够自然,好像不是当地土生土长的树,波丽娜在舞台上就是这样。
  演出之后,为了证明自己无辜,波丽娜对我说,艾迪克曾让她参与利用假文件获得贷款的事。波丽娜不明白为什么我并不是很想知道此事,而且也不明白为什么与国家杜马议员相识并不使我感到高兴,她说:
  “傻瓜,难道你不明白这是绝好的机遇!政治、权力——他们无所不能。仔细想一想吧!再说他们都很年轻,你上哪儿找这样的人呀?我的好朋友,你不听我的,不听也罢,不过你会后悔的。”
  “是去帕尔马大街吗?”司机为了确认,问了一句。
  车里坐着杜马议员萨沙和他的副手沃洛加。整个途中,波丽娜都想让沃洛加开心,可是他却只是点点头,他说出的第一句话是:
  “春天了。”
  “什么?”不知为什么我没有料想他说出这样一个普通的词。
  “春天,一切很快都会复苏的。”他心平气和、慢条斯理地说。
  我想,沃洛加适合深色色调——稳重、镇定、外表不惹人注目,但气度不凡,含蓄内向。在我看来,这些特征与他的气质相吻合。至少,我从前没有遇到过像他这样完美的、命中注定担任副手、助手、二把手角色的人。
  我们经过“莫斯科电影制片厂”拐向另一条街,街道两旁坐落着一排排外国大使馆,不高的房屋。再拐一个弯儿,我们的汽车在一栋高大建筑物的最末一个楼门口前停了下来,建筑物呈砖红色调,弧形房顶——供国家机关高级官员用的休闲娱乐中心。沃洛加彬彬有礼地向门卫解释说,两位女士是议员的亲属,她们要在这里过夜。与萨沙不同,他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遵守规矩。
  我们进到居室之后,他也是安静地打了几个预计应打的电话,这丝毫不影响他和我找到共同语言,也不妨碍在半个小时之内把餐桌布置得很精美。我并没有立刻意识到,沃洛加是从这些繁杂微妙的行动中获得快乐的。
  如果有人让我用一句话概括沃洛加的个人特征,那么我只能说:和谐。他的一切——善于恰如其分地讲话,摆好自己和萨沙之间的位置,衣着得体,控制感情——俨如停止不动的秤盘。我有时甚至莫名其妙地想:如果有什么人得以使沃洛加失去平衡,他对此绝不会原谅——暴露弱点,失去拥有一切的权利。
  坐下用餐,举杯祝酒——这样的晚间聚会实际都一样:美酒、音乐、做爱……
  我独自走到阳台,沿“常胜者街”判断,这里离俯首山不远,附近——基辅车站。
  从每个窗口看世界真的绝对不同。例如很久很久以前,对于我来说,树木无比高大。我望着窗外,问我妈:
  “妈,为什么这么多的狗?”
  “它们在找食吃。”
  “那又为什么?”
  “因为它们没有家,没有主人。”
  “它们为什么没有家,没有主人呢?”
  “因为它们不是良种狗。记住,一个人在外面玩的时候,千万别靠近狗群。”
  “为什么?”
  “因为它们会咬人。”
  “我不会逗弄它们的。”
  “绝对不许逗弄它们,它们没有受过训练,很凶恶。”
  “为什么凶恶呢?”
  “是它们的生活所造成的,你想想看,它们眼巴巴地看着别的狗被人宠爱,被人按时带到外面去遛一圈,那些狗什么都有,可是非良种狗也很想被人宠爱呀!”
  “妈,它们为什么成了非良种狗呢?……”
  从卧室里传出了波丽娜娇嗲的、令人陶醉的呻吟声。
  
  (特约编辑 傅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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