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一个“文学人格学”的雏形

作者:金 梅




  从现当代文艺思想发展的轨迹来看,及至上世纪后期的近五十年间,关于文学创作规律,作家和理论家们所侧重谈论的,是作家体验客观世界,即社会生活的重要性。虽然也提到了作为表现者的作家世界观的状况,但又往往停留于如何准确地再现客观世界的层面,而很少作深入全面的展开。而那个时期的孙犁,已有些与众不同,他较多地注意到了作家的主观世界在创作中的重要性。纵观其文学思想的发展历程,可以这样说:在上个世纪50年代之前,孙犁已提出过作品风格与作家人格相关的观点,并说过风格是一种“道德品质”,它应该具有一种“道德力量”(《论风格》)的话;也有过“文格与风格相互统一和提高”的说法(《关于{铁木前传)的通信》)。虽说是这样,但他当时关注的侧重点,是在作家的主观状况对形成其创作风格的重要性上面,而不在作家的人格与创作整体的全面关系。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也是推动理论生长的契机。自80年代初期以后,孙犁在阅读当代文学作品的过程中,以及耳闻目睹当代文坛现状之际,深切地感受到,作家素质的参差不齐和日渐下降的趋势,正影响着我国文学创作的质量。针对这种局面,在他封笔前的十多年间,孙犁不但写了《谈作家素质》和《谈作家的立命修身之道》等专题文章,还在其它一系列文论中,从不同侧面强调着提高作家素质的重要性。所谓作家素质,包括作家的个人经历,人伦道德修养,艺术师承等诸多方面。在孙犁看来,其中最重要的,是以人伦道德修养为核心的人格修养,因为它直接影响着文章的整体格调,即文格的性质。
  孙犁在谈论作家的素质,尤其是人格修养时,已不再仅仅局限于艺术风格这一点,而是涉及到了与创作风貌相关的诸多方面。他虽然没有明确地提出过“文学人格学”的理念,但将他相关的众多论述,加以梳理、概括、提炼、生发,就能为我们提供出一个可以称之为“文学人格学”的雏形。这个雏形,主要包括这样几个方面。
  一,作家的人格状况,对其作品的文格,具有决定性的意义
  从孙犁的一系列论述来看,作家的品性、品质、器识、情操、道德伦理观念、创作用心,等等,是作家人格的主要构成部分。所谓文格,则是指文章所含社会思想内容(包括社会理想、人生价值、生命意义、人伦道德观念之高下尊卑等等)的格调、情趣和艺术风格等等。孙犁说过“任何文学,都是作家人格的反映,装出来的伟大、渊博、宽宏大量,都无济于事”(《我和青年作家》);“我……曾想从近代文学中,吸取一些为人作文的经验教训。深深感到,鲁迅先生之所以为众人景仰,无异辞,当之无愧,是因为他的伟大人格,对民族的强烈的责任心,对文学事业的至死不渝的耕耘努力。”(《谈作家的立命修身之道》)这是孙犁对作家人格与文学关系的总的看法。围绕这一看法,他从不同的侧面予以展开论述。
  作家注入于其中的“主观的愿望”和“血液”的状况,直接影响着作品的成败。诚如孙犁所说,“人类的创造过程,都是以他所生活的时代和环境,作为创造的对象和根源”的,而文学作为人类的一种创造过程,其间“不能忽视作家主观方面的东西”,即作家“注入到作品中的,他自己的愿望,他本身的血液”,没有这种“主观的输入”,作品是不能成功的没有生命的。然而,“这一事实,虽为历代伟大作品所证实,但并不是每个时代,都会有这样的作品产生,也并不是每一个懂得这种规律的作家,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这样的作品”的。这是孙犁《谈作家素质》一文中所说的话。在这篇文章中,他还以近数十年来文学创作的历史经验,进一步申述说:“多少年来,我们过分强调了客观的东西,(其实是强调了主观的东西。)固然对创作有不利之处,束缚了创作。但像今天,有些作家所实践的,过分强调主观的方面,(其实是强调了自然的方面。)成功的希望,反而更觉渺茫了。”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所谓作家注入作品的“主观愿望”和“本身的血液”,又是指什么呢?依照孙犁的说法:“从历史上看,伟大作品的产生,无不与作家素质有关”;作家素质的构成是多方面的,而“培养高尚的情操”,即“作家的人生思想,心地情感”,则是“创作的第一步”。以上所引孙犁的这些观点,是他当时(80年代中期)阅读小说作品有感而发的议论。在此之前,他也有感于当时(80年代初)散文创作的状况,借为《贾平凹散文集》作序之机,就情操之对于文章、对于作家的重要性,以及何谓“高尚的情操”等,有过详细的描述。他说:“中国的散文作家,我所喜欢的,先秦有庄子、韩非子,汉有司马迁,晋有嵇康,唐有柳宗元,宋有欧阳修。这些作家,文章所以好,我以为不只在文字上,而且在情操上。对于文章,作家的情操,决定其高下。悲愤的也好,抑郁的也好,超脱的也好,闲适的也好,凡是好的散文,都会给人以高尚情操的陶冶。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表面看来是超脱的,但细读起来,是深沉的博大的,可以开扩,也可以感奋的。”关于高尚的情操,他则说,那“就是对时代献身的感情,是对个人意识的克制,是对国家民族的责任感,是一种净化的向上的力量”。
  作家之胸襟抱负,“于山河于文字,均为第一义,既重且要”。这是孙犁在《一九五六年的旅行》跋文中的话。文中还说到:“古人云,欲学子长之文,先学子长之游,此理固有在焉。然柳柳州《永州八记》,所见并非罕遇之奇景异观也,所作文字乃为罕见独特之作品耳。范仲淹作《岳阳楼记》,本人实未至洞庭湖,想当然之,以抒发抱负。苏东坡《前赤壁赋》,所见并非周郎破曹之地,后人不以为失实。所述思绪,实通于古今上下也。”以此观之,“游记之作,固不在其游,而在其思。有所思,文章能为山河增色,无所思,山河不能救助文字”。
  1981年4月1日,孙犁为悼念文坛巨匠茅盾去世,作《大星殒落》一文。文末系以韵语。在“借抒悲怀”中,又从作家胸襟抱负的角度,表达了他对作家人格与文格关系,以及对当下某些文坛现象的看法:“作者恢宏,其艺自高,作者狭隘,其作嚣嚣。少年矫捷,逐浪搏风,一旦失据,委身泥中。文贵渊默,最忌轻浮,饰容取悦,如蝇之逐。大树根深,其质乃坚,高山流水,其声乃清。”在谈到散文创作中的状景与抒情时,孙犁也提到了作家的胸襟与志趣问题。他说:“状景抒情,成为散文的意境。意境有高下,志趣有崇卑,不可勉强”。“无情而强抒,与无病呻吟等。感情低下,不如不抒。面对大好河山,内心蝇营狗苟,故作堂皇之言,是对山河的不敬。”(《关于散文创作的答问》)
  与作家胸襟抱负对文格之影响相连,是如何看待“诗贵有我”、“文贵有我”的问题。孙犁是主张“诗贵有我”和“文贵有我”的。他在这样主张的同时,又总是这样提醒着:诗人和作家们,“要关心国家大事,关心民族命运,关心群众生活,与他们感情相通”。
  如果说,在80年代之前,孙犁更多强调的,是要“诗贵有我”和“文贵有我”,是为了冲破那种“不成文、已经有案可查的说法”,即“不要写自己,不要表现自我,不然,就会使资产阶级的思想感情泛滥”;那么,80年代之后,他强调得更多的,则是另一个

[2] [3] [4]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