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茶道

作者:[俄罗斯]德·叶尔马科夫 著 李丹梅 译




  叶尔马科夫·德米特里·阿纳托利耶维奇是俄罗斯著名的现代作家,1969年生于沃洛格达。他的小说在《阿尔泰》、《二十一世纪长篇小说杂志》、《莫斯科》、《文学俄罗斯》、《俄罗斯作家》等刊物上频频发表,是俄罗斯作家协会成员,现任空手道教练,住在沃洛格达。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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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琥珀色的浓茶从陶壶嘴流到茶碗里,激起轻盈的泡沫,苦涩的芳香便弥漫开来。
  伊戈尔贪婪地吸着香气,啜了一小口茶。他把茶水含在嘴里,感受那淡淡的苦味。
  人们有不同的嗜好。伊戈尔对茶感兴趣。他不仅熟知饮茶程序,和茶有关的其他事情也都通晓:饮茶的历史,烹茶的方法,各国饮茶仪式的特点和茶叶的各种等级。
  喝茶是神圣的,它可以使人陷入深思。伊戈尔对喝茶有一种神秘的热情。说神秘,并不是因为他把这种感情隐藏起来,而是根本就没人知道。他一个人生活很久了,好像一辈子都是这样……
  他慢慢地喝完第一杯。第二杯茶,味道更醇,香气更浓,更加沁人心脾。
  这时,早上的恶劣情绪舒缓下来。积蓄差不多用完了,现在却连赚钱的机会都没有。他一边用中国智者的箴言勉励自己“君子忧道,不忧贫”,一边毫无目的地走出家门,期待着意外的收获。
  伊戈尔是一名不称职的记者。要在一定的期限内写出别人指定的稿件,他绝对做不到。近年来小县城里成立了不少报社,他偶尔发表几篇社论,勉强度日。
  母亲死后(他们一直是两个人住在一起——伊戈尔三岁时父亲就走了,此后,便杳无音信),他把两室的房子换成一室的,得到一些差价,靠这笔钱维持了几年生活。
  儿时的朋友戈沃尔科夫常到他家来下象棋。戈沃尔科夫在一家经营锅碗瓢盆的公司里做事,他总是数落伊戈尔,说什么“你太闲了,应该找事做,赚点钱”。还骂他是奥勃洛莫夫冈察洛夫的长篇小说《奥勃洛莫夫》中的主人公,整天躺着幻想,从不动手做事。。“就算我是奥勃洛莫夫,你也比不上施托尔茨奥勃洛莫夫的朋友,为人积极,相对来说比较有作为。,”伊戈尔想了想反驳道,“奥勃洛莫夫有什么不好?躺在沙发上幻想,谁都不妨碍……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即俄国文豪托尔斯泰。好像说过,善良的人不是做好事的人,而是不做坏事的人。”
  伊戈尔喜欢喝茶是从大学时代开始的。起初他和别的同学一样,住在学校的宿舍里,不久就搬出去,独自住在一间小屋里,尽情地读书。为了熬夜,他喝浓茶。平时买格鲁吉亚茶,得奖学金时买印度茶。绿茶,红茶,黄茶,那时他还没听说过。
  一次,他偶然读到一本讲述喝茶对人体有益的小册子。读完后,他就去图书馆了,因为不好意思专门找关于茶的书,他就挑选了各种类别的,堆成一座小山,其中藏着自己感兴趣的书。很快他就读完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茶的书,并做了大量笔记。正是那时他了解了“茶道”。一本小册子简略地提到这条“道”,似乎是古代中国人达到和谐、理解人生真谛的方法。在那以前伊戈尔甚至没有想过,上亿个外眼角上斜的人都在走这条路!正是他们比所有其他人都明了和谐与人生的意义所在。
  书里没有阐述清楚的地方,伊戈尔自己想明白了,他创立了自己的宗教,决定要一直沿茶道走到尽头。
  他怀揣最后几卢布走出家门,不知道是否还能买一包茶。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今天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由于预感到会发生重要的事情,他没有吝惜三卢布——坐上公共汽车。十五分钟之后,他来到小时候住的小区,已经几年没来过了。
  这里几乎还是老样子。居民楼,大花园,院里的木柴垛,长满牛蒡的荒地,一如往昔。还有这里的图书馆,他在里面来来回回不知走过多少趟……
  他边走边回忆,从前曾沿这条街向学校跑,曾在这片荒地上和小男孩们玩“印第安人”的游戏……突然他看到一个一年级时的同学在车站等车,除了稍微发胖以外,她一点都没变。
  有一段时间他们是同桌,那时,伊戈尔喜欢上了她,在她的窗下徘徊。她从窗帘后看他,如果被他发现,就马上躲起来。
  伊戈尔向她走去,她也一下子认出他来。通常在这种情况下的谈话都是这样进行的——东一句,西一句,然后再沉默一会儿。
  车站旁的小花园里满是白色——苹果树和稠李树都开花了。天上乌云开始涌动,寒风阵阵,雪花飘飘。
  “瞧这天气,”伊戈尔打破沉默。
  “怎么?完全正常,已经有兆头了。”
  “什么兆头?”
  “稠李开花,天气就会变冷。”
  洁白的雪花落在闪闪发亮的绿草上,绿树叶上,也落在稠李花上。不知为什么,他们不进候车室,就这样站在雪中。
  车来了。伊戈尔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胸中,这树叶,这雪,过去,现在,她和他,都印在心里。但这一切并未糅合在一起,尽管它们偶然同时出现。
  当然,他们的相遇并非偶然。这也是早有预兆的——如果她还在,就必然会出现。是的,他没错,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他步行穿过市中心。如果有人看他一眼会发现,他在无声地微笑,口中喃喃自语,双臂摆动不停。
  伊戈尔面前的人行道上停着一辆大屁股吉普车,温暖柔软的车厢里跳出一条溜光水滑的大屁股公狗,它拖着口水四溢的红舌头大喘粗气,随后又钻出一个大屁股男人,也在呼哧呼哧地喘气。伊戈尔走到他们前面,回头一看:这三位的脸——吉普车,公狗,男人——也一模一样。
  男人用圆纽扣一样的鼓眼睛望着伊戈尔,咧开肥厚的嘴唇做出类似微笑的表情。“伊戈里亚哈伊戈尔的卑称。!我正想找你呢,谁知就撞到了。”
  伊戈尔认出来他是丘贡科夫。丘贡科夫拍着伊戈尔的肩膀邀他去旁边的饭店。“我找你有话说,很重要。”读书时他们没交过朋友,现在伊戈尔也不愿意和他来往,但还是和他一起走进饭店。
  丘贡科夫没有直奔主题,先闲扯一通,你记得那个吗,记得这个吗……
  伊戈尔记得,什么都记得。刚才他还去看了小时候住过的院子,那里还堆着木柴垛……带乌眼的布鞋,手工缝制的裤子,高领短大衣,自制的“公鸡”帽——这是他冬天时的乞丐装。夏天——还是那条裤子,只不过裤腿裁短一半,上身穿一件怪模怪样的自制短袖套衫。男孩子们常常在外面玩到很晚:跑到河边打架,在公园里跳舞……伊戈尔极少加入,更多的时候,只是个旁观者。
  伊戈尔喝咖啡,点头,听丘贡科夫叙旧,等他说为什么找他。
  可是丘贡科夫吃完一盘肉,又靠在椅背上抽烟。伊戈尔很担心他把椅子压散架。丘贡科夫一边吧嗒吧嗒地吸着价值不菲的香烟,一边漫不经心地喝咖啡,不再回忆校园轶事。“你知道我是怎么开始自己做生意的吗?”“嗯?”“我去找过罗马·博茨曼……你知道罗马·博茨曼吗?”“听说过。”“我向他借钱,很多。他知道我还不起,还是借了。本来他不想借,”丘贡科夫微微一笑,“我施展全身解数,把去他家的桥都踩平了,一路过关斩将,总算达到了目的。现在我和他是朋友。我能借钱给他,只不过他不借……不用兜圈子了,我想参加市杜马竞选,需要一个记者。我的报纸将公开发行,各类演说词要上广播,上电视……你做我的记者吧。”
  伊戈尔想都没想就点头了。
  丘贡科夫建议马上去他的办事处。
  宽敞的车厢里温暖舒适,后座上趴着喘粗气的公狗,前面的挡风玻璃后两只小巧的仿真拳击手套在线绳上晃来晃去。
  路上丘贡科夫介绍他的公司开展的业务:在城里开食品商店,在农村收购蘑菇和浆果。他还有一个拳击俱乐部,专门为多子女家庭和教堂募捐。这一切,当然都应该在报纸上有所表述。
  坐落于市中心的市委办公楼里的几个房间便是丘贡科夫的办事处,从今天起,其中的一间将成为伊戈尔的办公室,房间十分阔朗,每面墙上都有一扇窗,桌子宽大洁净,上面还有一台电脑。伊戈尔喜欢这个办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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