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杀死猫的方法不止一种
作者:西蒙·布雷特
杀死猫的方法不止是用奶酪噎死它。
——民间谚语
1 鸡犬不宁
萨拉芬那·费罗斯对自己感到非常满意,这并不是一件不寻常的事情。萨拉芬那·费罗斯常常对自己感到满意。她以前并非这样,但在过去十年中,她在写作上取得的成功,使她的自负提高到了一个几乎不容别人质疑的地步。
仅仅十二年前,她还只不过是一个头发暗灰的怨妇。她的丈夫名叫乔治·费罗斯,作家,天主教徒,喜欢“提炼思想”而不是为商业市场写作,再加上与酒瓶子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因此他的事业与婚姻受到了威胁。
萨拉芬那清楚地记得那个改变了一切的夜晚。确切地说,是改变了她的一切。尽管乔治不乏改变生活的新颖理念,但他的运气并没有多大改变。这个细节是萨拉芬那在她就如何取得成功这个话题接受媒体采访时往往掩盖的细节之一。乔治也许曾经给她提供过些许帮助,但他与她的关系好久以前就停止了,不管是事业上的关系,还是与她个人生活上的关系,都停止了。
当初想到这个主意的时候,萨拉芬那甚至还不是萨拉芬那。她那时还仅仅是萨利,而“萨利·费罗斯”不是一个成功作家的名字。在她创造新角色的过程中,这个细节也被改掉了,这是第一个被改掉的细节。
当时还叫萨利的她走出房子,来到她丈夫工作的棚子里,她发现乔治趴在桌上睡着了。威夫勒斯——一只斑猫,靠着他的头蜷缩着,也睡着了。怎么说呢,从外表看来,这只猫属于“他们俩”,但实际上,它属于乔治。乔治全权负责这只猫的饲养工作,而萨利不太喜欢这只猫。
才晚上六点半,使他恍惚不觉的罪魁祸首——半瓶伏特加酒,已经躺在他的废纸篓里了。这就足以让萨利粗暴地把他摇醒,引发一场对他酗酒的攻击。随后,乔治抱起那只受到惊吓的斑猫,威夫勒斯先生,并抚摸了一阵儿,这又使萨利旧话重提:“你比关心我还关心那只猫。”
乔治也予以还击。可以设想,他还击的内容是这样的:“与你相比,这只猫对我更有感情。”这又不可避免地将争论引向性生活这个话题——乔治渴望更多的性爱,更多热烈的性爱,他相信有了孩子之后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而萨利则一再声明,他让她感到反感,还说他整天就想着这个,从来不考虑别的事情。
这场风暴过后,萨利又开始把攻击目标转向他的写作生活。他为什么老是写一些没有人愿意发表的“附庸风雅的狗屁文学作品”?他为什么不写一些犯罪小说之类的东西?这类小说也许才是广大读者真正想读的东西。
“是吗?”乔治回答道,语气中带着嘲讽。“什么?我应该写一些侦探小说?在这些小说里,地毯下的血迹清扫得干干净净,负责调查的全是一些古怪偏执,一点儿也不真实的侦探?或者,”他继续说道,对这一主题变得热心起来,对斑猫的抚摸也更加有力,“我为什么不让猫来做侦探呢?我为什么不写一大串推理小说,让可爱的威夫勒斯先生解开其中的谜团呢?”
就在他提出这个建议的一瞬间,萨利·费罗斯的愤怒烟消云散。她知道,重大转折即将来临。从那一刻开始,她看清了自己前方的路。
当时,在美国犯罪小说中,关于猫的系列推理小说已经成为一种刚刚兴起的小说类型,但在英国,关于猫的图画书、挂历、格言警句和问候卡十分畅销——特别是在圣诞节期间——但是,国内还没有一部成功的关于猫的系列推理小说。
萨利·费罗斯——确切地说,萨拉芬那·费罗斯,同时想到了这个名字和这个主意——决心改变所有这一切。
刚开始的时候,乔治帮了她很多忙——不过,这是她在接受采访时避免提及的一个细节。他以市场情况为根据,从理性角度进行了阐释。她要出售的产品叫做“威夫勒斯先生的神秘故事,作者萨拉芬那·费罗斯”。他没有提到合作者,因为这样会把买书的人弄糊涂。
乔治似乎并不介意。他仍然把威夫勒斯先生系列小说看作是一场游戏,就像完成一个填字游戏那样的一个严肃的游戏。她每次遇到困难的时候,她就通过安装在棚屋中的用于内部交流的蜂鸣器来传唤他;而他呢,用一两个空想的冷漠的句子就能改变她的思路,使她进入下一阶段的创作之中。理论上,乔治仍然写他的“文学”小说,把设计推理小说的情节当成一种精神上的口香糖。
事实证明,萨拉芬那学得很快,也勤于研究。她与当地警察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请求他们给予她法律程序上的帮助;她甚至还买了一支枪,一直放在自己的抽屉里,好让自己对武器的描述更为可信。
随着威夫勒斯先生推理小说的出版,她传唤乔治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萨拉芬那绞尽脑汁写作第一本书的时候,棚屋中的蜂鸣器每十分钟就要响一次,她丈夫来回奔波在花园的棚屋和她房屋的路上,耗费了大量时间。创作第二本书的时候,蜂鸣器减少到每天响一次。写第三本书的时候——除了解决一两个重要的情节方面的问题之外——萨拉芬那的丈夫就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打搅了。
这其中的原因就是,乔治使她的第一本书成了一本具有独创性的样板,其余几本书的撰写,不过是一件做一点研究,将同样的模式应用于新的背景之中的事情罢了。不用说,萨拉芬那从来不承认这些,到第三本书出来的时候,她真的认为,整个创作过程中只有她独自一人。
随着乔治被排斥在妻子的写作生活之外,他也被她排斥在了她的个人生活之外。随着威夫勒斯系列小说国际版税源源不断地汇入,萨拉芬那拆掉了乔治花园中的工作棚屋,建起了一座崭新的设备齐全的平房。在那里,她丈夫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管他是继续对小说形式进行实验,还是更加迅速地沉溺于酒精之中,萨拉芬那·费罗斯既不知道也不关心。
不过,她并没有一脚蹬掉乔治。她是天主教徒,不允许这样做;而且萨拉芬那也需要他在她外出时,负责喂养威夫勒斯先生。由于她要出去为作品做广告,或者参加在国外举行的推理小说大会,不在家的时候越来越多。而且,再次遇到困难的可能性总是存在,她需要乔治为她解决情节方面的问题。
而且,幕后有一个朦胧的丈夫的影子还有其他用途。每次采访被问及他的时候,她总是含蓄地说他病了,还暗示她在默默无闻地照顾他。这对他并没有什么伤害。在推理小说大会上,超级性感犯罪作家或者评论家与她相遇的时候,把他抬出来也是非常有帮助的。她的论文中有“也要彼此分开两人忠诚”这样一个说法,——“对乔治来说,这不公平”——虽然不是事实,但却是一个好得多的借口——事实上,她并不喜欢性爱。
随着版税的上升,萨拉芬那把自己和她的房子都改造了一遍。她把暗灰色头发染成了墨黑色,像头盔一般,并且不辞辛劳地用昂贵的美容费予以保持。她擦的是最贵的化妆品,使那张脸成了一个一成不变的面具;她穿的是最贵的衣服。她的房子变大了,而且进行了内部装修;花园建得更加优美,新增了鱼池,鱼池中有精心设计修建的喷泉和瀑布景观。
萨拉芬那总是用最先进的电脑来写她那些赚大钱的小说。每次收到最先进的机器,她第一个仪式性的动作就是按“M”键,随即在屏幕上打出“威夫勒斯先生”几个字。
因此,从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那个晚上起,十二年来,萨拉芬那·费罗斯有充足的理由对自己感到满意。就在一天前,她实现了自己一生的抱负。她通过电话订购了一台最新款的法拉利汽车。等待购买的人已经排到一年半以后了。这给萨拉芬那以极大的满足感,她开了一张全价购买的支票,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她得意地环视自己宽大的书房。书房的装饰色是柔和的粉红色和淡雅的蓝色,墙纸绚丽多彩,窗户上挂的是悬式分段窗帘。墙上挂满了镶嵌在画框中的威夫勒斯先生大事记:小说的护封、作者拥抱主人公在公共场合的玉照、报纸上畅销书的排名、推理小说机构的引文和奖品等等。壁炉架上,在小一点的匾额和小雕像之间,伫立着她最为自豪的财产,迄今为止威夫勒斯先生系列小说获得的最高奖赏:美国推理小说作家埃德加的小雕像。是的,萨拉芬那·费罗斯确实对自己感到非常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