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绿字的研究
作者:[英国]尼尔·盖曼 著 饶梦华 译
莱斯特雷德耸耸肩。“我无所谓,”他顿了一下说道。“你解决了案子,我就能保住工作。你不能解决,我就会丢掉工作。我保证,你可以使用任何办法。但不能把事情搞糟了。”
“如果研究历史可以学到一件事,那就是让我们知道事情往往越变越糟,”我的朋友说。“我们什么时候去沟岸?”
莱斯特雷德的叉子从手中滑落。“太过分了!”他叫起来。“你已经知道了,却要耍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应当感到害臊——”
“没有人告诉我任何有关案子的事情。一名警司走入我的房间,靴子和裤管上沾着不常见的深黄色的泥点,我当然会认为他刚刚去过位于沟岸霍伯斯路的矿区,那儿是伦敦最有可能见到这种特殊的深黄色泥土的地方。”
莱斯特雷德警司看上去有点尴尬。“你那样一说,”他说,“事情倒是明摆的。”
我的朋友把碟子推开。“当然是明摆的。”他带着一点试探的口气说道。
我们坐上一辆出租马车去东区。莱斯特雷德警司丢下我们,步行到梅尔蓬路去找他的汉萨姆马车。
“你真的是个侦探顾问吗?”我问道。
“伦敦,或者可能世界上,唯一的侦探顾问,”我的朋友说。“我不接案子,只是提供意见。别人找我是为了他们无法解决的难题,他们向我描述那些难题,有的时候我可以解决它们。”
“那么那些来找你的人……”
“主要是警员,有的自己就是侦探,就这样。”
这是个明媚的上午,可我们却在圣吉尔斯教堂边的贫民窟颠簸。这一带地处伦敦的郊区,就像漂亮的卖花女脸上长了个瘤子一样,这里到处是贼窝和亡命之徒的据点。马车里只透进来一点昏暗微弱的光线。
“你真的想让我跟着你吗?”
我的朋友一眨不眨地瞪着我看。“我有种感觉,”他说。“我有种感觉我们就该在一起。感觉我们曾经在过去或者以后将并肩作战,我不知道确切的时间。我是个理性的人,但是我懂得一个好伙伴的价值。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我信任你就像信任我自己。是的,我希望你跟我在一起。”
我的脸红了,搪塞了几句。从阿富汗回来以后,我第一次感到我在人世间还有价值。
2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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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位于沟岸的一间廉价的单间租房。门口站着一名警察。莱斯特雷德跟他打了招呼,就带着我们进去。我正要跨进去,我的朋友却在门口的台阶上蹲了下来。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放大镜,检查铁制刮泥板上的泥土,不时用指头敲敲。直到他检查完了,才肯让我们走进去。
我们走到楼上。发生命案的屋子一眼就能认出来,因为那个屋子的两边站了两排身材魁梧的警员。
莱斯特雷德对着他们点点头。他们分开站到旁边让我们进去。
我说过,我不是职业作家。我犹豫着怎样描绘眼前的一切,因为我知道我的语言远远不能对此作出适当的描述。可既然我已经开始讲述,我觉得我必须继续下去。在那间小小的起居室里发生了一起谋杀。尸体,确切地说是尸体剩下的部分,还放在地板上。我看见了尸体,可是不知为什么,我一开始又没有认出那具尸体。我首先看到的是从死者喉咙和胸膛里喷洒出来的东西。从颜色来看,介于胆汁绿和草绿之间,并且已经渗入破旧的地毯并且溅到了墙纸上。有一瞬间我想象这是一幅艺术作品,一个来自地狱的艺术家创作了一幅翡翠绿的习作。
似乎过了一百年,我才低下头去看尸体,想弄明白眼前的一切。尸体被开了膛,就像是屠夫刀板上的一只兔子。我摘下帽子,我的朋友也摘下了帽子。
他跪下来检查尸体,检查刀口和切痕。然后他拿出放大镜走到墙边,仔细地观察正在变干的血块。
“我们已经检查过了。” 莱斯特雷德警司说。
“是吗?”我的朋友反问道。“那你认出这是什么了吗?我确信这是一个字。”
莱斯特雷德走到我的朋友所站立的地方,抬头看了看。在褪色的黄色墙纸上,比莱斯特雷德的头稍微高一些的地方有一个字,是用绿色的血液写成的几个大写字母。“雷切……” 莱斯特雷德拼读着字母。“显然他想写雷切尔,可是却被打断了。所以——我们必须找一个女人……”
我的朋友什么也没说。他回到尸体前,依次抓起他的左手和右手。指间没有血迹。“我想我们可以确定这个字并不是这位公爵所写……”
“你究竟为什么要说……”
“亲爱的莱斯特雷德。请相信我长着大脑。尸体显然不是一个普通人——血的颜色、四肢、眼睛以及脸部的特征,所有这些都说明了王室血统。尽管我不能断定是哪个王室,我敢猜测他可能是德国某个公国的王位继承人……不,第二继承人……”
“真让人吃惊。” 莱斯特雷德迟疑了一会才说,“这是波西米亚的弗朗茨·德拉戈王子。他受维多利亚女王之邀来到英格兰岛。在这儿度假,换换空气……”
“你是说来光顾剧院、妓院和赌场。”
“随你怎么说。” 莱斯特雷德有些恼怒。“不管怎样,你开了个好头,查出有个叫雷切尔的女人。可是我并不怀疑我们自己也会发现她。”
“毫无疑问,”我的朋友回答。
他继续检查房间,好几次尖刻地指出警察不但用他们的靴子遮盖了脚印,而且还挪动了一些物品。这些物品的位置可能会对追查前一晚发生的事有帮助。
他还对门后面的一小块泥很留心。
在壁炉旁边他发现了一些像是烟灰或尘土的东西。
“你看到这些东西了吗?”他问莱斯特雷德。
“女王的警察,” 莱斯特雷德回答说,“不会为壁炉里的灰烬兴奋的。在这儿总会发现一些灰烬。”他为自己的回答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的朋友捏了一小撮烟灰,用指头搓着,还凑上去闻了闻。最后,他把剩下的烟灰全部铲起来,倒入一个玻璃小瓶,然后塞住瓶口放在一个贴身的上衣口袋里。
他站了起来。“那么这尸体?”
莱斯特雷德说:“王宫会派他们的人来。”
我的朋友对我点点头,我们一起走向门口。我的朋友叹了口气说:“警司,你要找雷切尔小姐恐怕会毫无结果。此外,雷切尔是个德语词,意思是复仇。查查字典吧,它还有其他意思。”
我们走下楼到了街上。“在今天早上之前你从没见过王室成员吧?”他问我。我摇摇头。“要是没心理准备,这情景会吓坏你的。喂,伙计,——你在发抖!”
“对不起。我很快就会没事的。”
“我们走一走会让你感到好一些吗?”他问我。我同意了。的确,我要是不走走,恐怕会尖叫起来。
“那就往西走。”我的朋友指着王宫黑黝黝的塔顶说。我们就开始往西走。
“那么,”我的朋友过了一会儿说。“你从未跟欧洲的王室成员有过个人接触?”
“没有,”我说。
“我可以确信地宣布你会见到的,”他告诉我。“但这次不是见一具尸体。很快。”
“亲爱的伙计,你怎么会确信——?”
他指指一辆四轮马车作为回答。马车漆成黑色,停在我们前方五十码的地方。一个戴着高顶丝质礼帽穿着厚大衣的男人站在车门口,拉开车门静静地等着。车门上方有一个金色的盾形徽章,不列颠的每一个儿童都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有些邀请是无法拒绝的,”我的朋友说。他摘下帽子对着车夫点点头。我的确看到他微笑着爬上那个像盒子一样的马车,舒舒服服地靠在柔软的皮靠背上。
在去王宫的路上,我试图跟他说话时,他把一个指头放在嘴唇上。然后他闭上眼睛,陷入沉思。我尽量回忆我对德国王室成员的所有了解。但是除了知道女王的丈夫阿尔伯特是德国人外,其他人我知之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