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跳舞的熊

作者:[加拿大]G.范德海格 著 赵 伐 译




  卧室里半明半暗,但他能看见那张红色胶垫。这东西必须扔掉。他使劲扯它,可像是什么活物,像是紧紧附在岩石上的帽贝,这东西和他对抗着,就是扯不下来。他的腿瘫软了,倒下去时嘴巴因为吃惊而张开。像一捆柴枝,他松散地倒在地上,双腿和双臂张开,但除了膀胱的刺痛感之外,他什么感觉也没有。房间里到处都是阴影,好像在漂浮,在盘旋,在颤动。他意识到自己的裤裆湿了。他试图站起来,但四肢的力气消退了,被昏沉的感觉所取代。他决定先休息片刻后再起来。
  可他没有,而是睡着了。
  哈克丝太太躲在屋檐下等雨势退去。雨气势汹汹、淋漓不净地下了一个小时,然后才开始减弱成无精打采的毛毛细雨。雨小了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拣路穿过满是水洼的花园去拿锄头。她用锄头敲碎地下室的一扇窗子,有板有眼地清除干净窗框上的玻璃,然后把屁股坐在上面,喘着气,扭动着身子钻进窗洞。她闭上眼睛,心想自己要是摔坏了就拿老家伙的脑袋来算账,然后让自己跳了下去。她单腿着地,腿一弯,一头撞在煤气锅炉上。这锅炉震得这幢房子里所有的热气阀门和管道都发出沉闷、嘈杂的响声。她从地上爬起来,没有受伤。但尊严损了,权威伤了,她开始慢慢地穿过杂乱无章的地下室,朝楼梯上走去。
  老人猛地一惊,醒了。有个声音打断了他的酣梦。那是个很愉悦、很快活的梦。那头跳舞的熊在为他表演,没有谁强迫,是自愿的。那是一出完美、优雅的舞蹈,没有一丝玷污了人类舞蹈的那种浮华的矫饰和刻意的专注。熊一边跳着,一边好像在长大,仿佛是受那清纯的音乐的哺乳。它越长越大,但迪特尔带着一种异常平静的感觉看着这一切,没有丝毫恐惧。
  太阳在它肉桂色的软毛上闪耀,把它的毛皮打磨成闪闪发亮的红色。等到音乐停止,那熊大张双臂,摆出一副友好、欢迎的姿势。它的嘴巴张开,好像要开口说话。这正是迪特尔一直期待的,那头熊将要向他袒露真相,将要证明在那层粗毛厚皮下面掩藏着的是惟有他才认得出的真相。
  可这时,有什么东西打断了这个梦。
  他被弄糊涂了。他这是在哪儿?他伸出手,触摸到一种平滑、坚韧、扯不掉推不开的东西。他吃惊地哼了一声。这不对。他的思绪在来回游走,慢慢地,很容易地从梦境来到了这痛楚、心烦的现实。
  他试图站起来。他颤巍巍地起身,身子摇晃不定,感到地板在移动,然后又倒下,头撞在衣柜上,嘴里满是暖暖的、咸咸的东西。他能听见房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接着那声音消失在自己血管里澎湃的声音当中。在他的眼睑、耳朵、脖子和指尖,血脉在微弱地跳动。
  他设法挣扎着站起来,想要在从身边流过的激浪般轰鸣的阴影中踩出一条路来,走到门厅去。
  这时,在模糊的光线里,他看见了一个形状,在耐心地等待着。是那头熊。
  “是熊吗?”他问道,拖着腿朝前走去。
  那熊说了些他听不懂的话。它在等待。
  迪特尔抬起双臂,为了那期待已久的拥抱,那将把他搂进芬芳、亮丽熊毛当中的拥抱。可奇怪的是,他的一只胳膊抬不起来,而是像块抹布,软软地垂着。老人感到自己的一侧面颊被什么猛击了一下,令人麻木的一击。他的左眼皮像百叶窗那样耷拉了下来。他想说话,但舌头感觉发肿,只能在牙齿上无声地乱碰。他觉得自己在瘫倒,但那头熊伸出双臂,把他拥进自己最最向往的温暖怀抱。
  就这样,迪特尔·贝斯基死于中风。他是慢慢地、慢慢地,像一片树叶,倒进哈克丝太太等待着的怀抱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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