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冷月

作者:(美国)杰弗里·迪弗




  “什么?”
  “我会重返现场。我的意思是,他会回来的。这就是他清扫现场的原因。因为他绝对不希望留下任何可能暴露他身份的线索:没有纤维、毛发、脚印,也没有鞋底粘附的尘土。他并不害怕我们能找到这些东西,从而发现他的藏身之处——他太聪明了,绝不会留下这类痕迹。不,他所担心的是,我们会发现某些东西,让我们在他重返现场时将他认出来。”
  “好吧,也许是这样的。也许他是个窥视狂,喜欢看别人死的样子,也喜欢偷看警察的工作。或者,也许他想看见是谁在追踪他……这样他就能开始他自己的捕猎行动了。”
  萨克斯感到脊背一阵发凉。她向四周看了看。像往常一样,街对面聚集了一小群看客。凶手是否就混在他们当中,此刻正注视着她呢?
  莱姆又加了一句:“或许他已经回来过了……他一大清早就来过了,为了查看受害者是否真的死了。这就意味着——”
  “他可能在别处留下了一些证据,就是说,在案发现场之外。人行道上,大街上。”
  “没错。”
  萨克斯俯身从警戒线下钻了过去,离开了圈定的犯罪现场,然后开始检查大街上的情况。接着,她又来到大楼前的人行道上。她在这里的雪地上发现了几个脚印。她没法判断哪些是钟表匠留下的,但其中有些脚印是由宽大的方格底靴子留下的,这说明有人——很可能是个男人——曾在巷子口站了几分钟,同时还左右移动着脚步。她向四周打量了一下,觉得一般人没有理由在此处停留——这附近既没有投币电话,也没有信箱,连扇窗子都没有。
  “我在巷子口发现了一些可疑的靴子印,就在雪松街的路沿旁,”她对莱姆说,“脚印很大。”她继续搜索附近的区域,探了探一下旁边的雪堆。“呃,这里有情况。”
  “什么东西?”
  “一只金色的金属钞票夹。”她戴着乳胶手套,可是当她碰到这夹子时,还是觉得手指冷得像针扎似的。她数了一下里面的现金。“一共三百四十美元,簇新的二十元面值。夹子就紧挨着靴子印。”
  “受害者身上有钱吗?”
  “有六十美元,也都是新钱。”
  “可能是罪犯拿走了票夹,却又在逃跑时把它弄丢了。”
  她把票夹放在证据袋里,然后检查现场的所有其他部位,结果一无所获。
  办公大楼的后门被打开了。塞利托和一个穿制服的办公楼保安站在门口。萨克斯开始检查那扇门,于是那两个人往后退了退——她在门上发现了无数的指纹,然后一一拍照,并把情况向莱姆作了汇报(他对此只是一笑了之)——之后,萨克斯又检查了对面昏暗的大厅。她没有发现任何明显的证据。
  突然,一个女人惊恐的哭喊声刺破了寒冷的夜空:“噢,上帝啊,不!”
  一位身材墩实的褐发白人女子,大约三十八九岁,冲到了黄色警戒线前面。一名巡警上前拦住了她。她用双手捂着脸,不停地啜泣着。塞利托走上前去。萨克斯也跟了过去。“女士,你认识这个人吗?”这个大块头的侦探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啊,上帝啊……”
  “你认识他吗?”侦探又问了一遍。
  那位女士哭得伤心欲绝,扭过头去,不愿再看地上的惨状。“他是我的弟弟……不,难道他——哦,上帝,不,他决不会……”她一下子跪倒在结冰的地面上。
  萨克斯想起来了,这应该就是昨晚报警声称自己弟弟失踪的女士。
  面对嫌疑犯,隆恩·塞利托的性格就像一只比特犬那么凶狠。可是在受害者和他们的亲属面前,他又表现出惊人的温情。此刻他的口气很温和,同时因为布鲁克林人特有的拖腔而显得嗓音很浑厚。他说:“我非常遗憾。他已经死了,真的死了。”他扶着那位女士站了起来,然后让她倚着小巷的墙站着。
  “凶手是谁?为什么?”她看着自己弟弟惨死的现场,尖声问,“什么人会下此毒手?到底是谁?”
  “我们还不清楚,女士,”萨克斯说,“我很难过。但我们会找到凶手的。我向你保证。”
  那女士大口喘息着,同时转过脸来:“别让我女儿看见这一切,拜托了。”
  萨克斯看到她身后还停了一辆车,两只前轮压在路沿上。当时车还没停稳,她就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汽车前排还坐了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女孩皱着眉头,盯着萨克斯看,头高高地昂着。塞利托走过去,站在尸体前面,不让女孩看见她舅舅的惨状。
  死者的姐姐叫芭芭拉·埃克哈特,刚才她下车时连外套都忘了拿,所以这会儿她冷得蜷缩了起来。萨克斯领着她穿过刚刚打开的那扇门,走进她才检查过的办公楼服务大厅。这位女士已经变得歇斯底里了,所以她提出要用一下洗手间。等她从里面出来时,哭得已经不那么厉害了,但她依然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她用毛巾擦了一下脸,开始解释自己的情况:她住在纽约的上东区,而她弟弟泰迪(注:泰迪是西奥多的昵称。)则住在案发现场附近。他们昨晚本来约好在市中心见面一起吃晚饭,但他一直没来。于是她打电话报了警,不过当时的车祸和犯罪记录中没有和他特征相符的人。她不停地给他打电话,一直打到午夜以后才放弃。今天早晨,她从警察那里得知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于是她和女儿就开车赶了过来。
  芭芭拉也不知道凶手的动机。她弟弟是个单身汉,自己创业,是一位从事广告文案设计的自由职业者。他人缘很好,没什么仇敌。他也没有身陷三角恋情——没有惹恼别人的丈夫——而且从不吸毒,也没用过任何违禁药品。他是两年前才搬到纽约来住的。
  死者没有任何明显的犯罪组织关联,让萨克斯感到很困惑;这就使得心理因素成为了最大的嫌疑对象,对公众来说,这种动机比团伙犯罪更危险。
  萨克斯向芭芭拉解释了尸体的处理过程。在二十四到四十八小时之内,验尸官会把尸体转交给死者最近的亲属。芭芭拉脸色阴沉地问:“他为什么要下此毒手?他是怎么想的呢?”
  对于这些问题,萨克斯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芭芭拉走回车旁,塞利托一路搀扶着她。萨克斯望着他们的背影,目光却无法离开芭芭拉的女儿。小姑娘也回望着这位女警察,那目光令人无法承受。她现在一定明白了这个受害者其实就是她舅舅,而且已经命丧黄泉了。但是,萨克斯从她的脸上还是能发现一丝残存的希望。
  可是这点希望眼看着就要破灭了。
  她妈妈上了车,抱住了她。
  最优秀的警察能感觉到某种义愤、某种震惊……
  这种品质使得眼前的这一时刻更让她感到痛苦。
  ***
  饥饿袭来。
  文森特·雷诺兹躲在他们的临时住所里,躺在散发着霉味的床上。这地方以前竟然是座教堂,所以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也很空虚,这种感觉无声无息地呼应着他那梨形大肚腩所发出的抗议。
  这是一座古旧的天主教堂,位于曼哈顿哈得孙河边的一个废弃区域。他们把这里当作凶杀行动的基地。杰拉德·邓肯是外地人,而文森特则在新泽西有自己的公寓。文森特曾提出以他的公寓作为藏身之处,但是邓肯不同意,说根本不能这样做。他们不能和自己真实的住址发生任何联系。
  他的语气像是在说教。但是说得挺在理。这情形就像是父亲在教训儿子。
  “我们住在教堂里面?”文森特曾经问过,“为什么呢?”
  “因为这房子已经在售十四个半月了。它并不是一处抢手的房产。一年到头也没人会来看房子。”他匆匆瞥了一眼文森特,说:“别担心。这地方已经不再是圣地了。”
  “是吗?”文森特问。他觉得自己作恶多端,所以就算地狱有门,他也找不到直通地狱的路了。如今他闯入教堂,而无论这里是否是圣地,这也只能算是他一生中犯过的最轻的罪过了。
  当然,房地产中介公司把教堂的门锁上了,不过钟表匠的手艺实际上就是锁匠的手艺(邓肯曾解释过,最早的钟表匠本来学的就是锁匠手艺),所以他轻而易举地就打开了后门的锁,然后又装上了他自己配的挂锁。这样一来,他们就能来去自由,而大街上或人行道上的行人都看不到他们。他把前门的锁也换了,还在上面涂了蜡,所以当他们在外活动时,如果有人想进教堂,就会在锁上留下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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