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为爱结婚

作者:[英国]特莎·哈德利 著 安 芳 译




  
  婚礼结束后的一个星期左右,瓦莱丽给洛蒂打了电话,问她是否知道埃德加一年前也曾向一个在招待会上唱歌的学生示爱。那是个高挑漂亮、事业有望的黑人女孩。她很有理智,一句话就把他顶了回去。“滚蛋!”她说。瓦莱丽喜欢把这两个字说得很清晰,好像她很少有机会说。这件事人人皆知,因为瓦莱丽也给哈蒂打过电话。当哈蒂对洛蒂提起此事时,洛蒂只是做了一个令人生厌的新姿势:双手交叠起来,垂下头,对着膝盖窃笑。“没事儿的,妈妈,”她说,“他对我无所不谈。我们之间没有秘密。索拉雅很出色,是个有才华的年轻姑娘。我也喜欢她。”
  现在洛蒂每发表一个看法都像是两人的意见,这让哈蒂很讨厌。我们喜欢这个;我们总是那样做;我们不喜欢这个。他们不喜欢逛超市;他们不喜欢餐厅里的背景音乐;他们不喜欢古装电视剧。如邓肯所言,他们普遍认为现代社会的水准低于期望值,令人扫兴。哈蒂说她一时还接受不了这个新女婿。
  大学同意洛蒂继续学业,只是不能选修埃德加所授的任何课程;当然,洛蒂的小提琴还是他教。她往日的活力现在似乎收敛了;她因前途光明而暗生喜悦。她脸色比从前更加苍白,头发散开了,穿着从慈善商店买的丝质的来路不明的衣服。哈蒂有次不经意间瞧见了她的背影,有那么一会儿还以为自己的女儿是个陌生人——一个穿着装扮盒服饰在街头玩耍的胖乎乎的小孩。埃德加和洛蒂在距离她父母家不远处租了套公寓,厨房窄得可怜,家具也是房东的,只是弥漫着音乐。埃德加的月薪要拿出将近一半交给瓦莱丽,用作支付自己应付的一份房屋抵押贷款和哈罗德除去奖学金不够的学费。所以他和洛蒂的生活非常拮据。但是起初他们也成功应对了,好像这预示着某种稀有而美好的东西。
  “天知道他们都吃些什么,”哈蒂说,“洛蒂连鸡蛋都不会煮,埃德加可能也不知道。我敢说他这一辈子都有女人为他忙东忙西。”
  诺亚报告说他们经常吃中餐外卖。
  这时,洛蒂开始生孩子了。她和埃德加的整桩婚事看起来是难以想象的。人们刚开始习惯他们的清高、严肃,因超凡脱俗而尖酸刻薄,凡事又沿着新的道路颠簸前进了。三个娇小的女婴很快就一个接一个地降生了。此前,洛蒂和埃德加的生活像18世纪的一股暗流悠缓涌动,现在却快速进入了喧闹、世俗而嘈杂的现代社会。怀孕时的洛蒂胖得像个沙滩球,生完孩子后再也没有恢复成原来灵巧、娇小而微丰的身材,她性格中温顺的梦幻时期也过去了。她变得专横、忙碌、爱发脾气,学业也放弃了。她自己用剪子把长发剪掉,大多数时间穿着肥大的运动裤和T恤衫。他们的蜗居被成捆的尿不湿、帆布床、玩具、脏衣服、喂奶的乳罩和乳贴、一个婴儿用游戏围栏、育儿图书和宝宝读物淹没了。住在他们楼下的房客出于厌恶而搬走,他们又搬到了底楼,因为那儿多间卧室。女孩儿们刚学会走路,就把埃德加价格不菲的音响设备毁掉了。他不得不花越来越多的时间呆在大学的办公室里——他不能再拒绝任何委派的任务了。现在洛蒂只有在提起孩子和钱的时候才会激动。
  三个女儿都接受了洗礼。在洗礼仪式上,洛蒂并没有全心投入,而是显得忧心忡忡:答应要来的人都到场了吗?(鲁弗斯不愿意来?)诺亚用录像机抓拍到重要的时刻了吗?哈罗德怎么会闷闷不乐?带着回归现实的热忱,她制定了日程计划,并做了全程操控。邓肯教她开车。她还买了辆二手的福特格兰纳达,车身像坦克一样不灵活。她装上了儿童车座,就这样载着女孩子们从托儿所到游泳池到生日宴会再到少儿体育馆。如果有人试图把话题转向艺术或音乐,她就会变得不耐烦,只有谈起儿童剧场舞时是个例外。表面上她看不惯也瞧不起懒散行为,实际上她似乎在向人传达一个如火般炽热却不曾言说的信息:她的青春耗尽了,天资也荒废了。
  “她应该感到羞愧,”哈蒂曾说过,“我们警告过她。她好像还生我们的气。”
  以前哈蒂一直很想早点退休,现在却不愿退休了。她怕空闲的日子会被外孙女们填满。她相信从镜中自己的脸上就能看出征兆——原本不想上课了还要再多教几年——过度的压力就像绷紧的绳子。
  “可怜的老洛蒂。”邓肯说。
  “洛蒂可不老。可怜的埃德加。”
  邓肯有时周末回到家会发现洛蒂和孩子们烤司康饼或玩拼贴画,埃德加却在厨房的餐桌前喝着茶以求解脱。说真的,埃德加对她们不坏,只是要把这三个小女孩准备停当,穿上外套、戴上手套、穿上鞋子、塞进婴儿车要花上足足45分钟。在穿衣戴帽上,他谨小慎微而且书卷气十足。如果洛蒂在的话,她会粗暴地把他纤长的手指一把推开,自己给孩子们拉拉链、扣纽扣。她会打断他,“喂,让我来吧。”值得一提的是,埃德加对这三个孩子闯入了他的生活好像并不感到怨恨,确切地说,他本人也没有因为她们而被抹杀;他忘却自我,带着点困惑和惊奇全身心地关注着她们的存在。他把自己放到孩子们的位置,关心她们所关心的一切,渐渐地融入到孩子气的咿呀学语和探究猜测中去。洛蒂却没有时间这样做。孩子们爱他——每次妈妈一生气她们就跑过去缠住他的腿。但是跟从前相比,埃德加的形容日渐憔悴:他的白发变稀疏了,也剪短了,更加服帖地趴在头上;穿的是人人都能在超市里买到的颜色暗淡的低档衣服。哈蒂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埃德加以前穿的炭灰色亚麻衬衫和丝质套装是瓦莱丽亲手做的,连同这个非凡高贵的埃德加都是她一手打造的。
  艾米莉怀头胎时,洛蒂最小的孩子已经9个月了,最大的都5岁了。有天夜里,洛蒂事先没打招呼就把成袋用过的婴儿用品丢到艾米莉家里。“不需要的话就扔掉,”她说,“我现在用不着这些东西了。我已经做了结扎。”
  诺亚拿到学位后去伦敦找了份工作,不定时地给小成本电影做摄影师助理。他每次回家都会顺便去拜访洛蒂一家,两人很容易就找回了旧日好伙伴的亲密无间。她给他尝自己做的下午茶点——难喝的玉米糊。他能帮着带孩子。他把小外甥女们甩来甩去、抛到空中,这是埃德加要格外小心的剧烈游戏。埃德加经常不在家;诺亚猜想他是在大学的办公室里工作。
  有个夏夜,诺亚仰面睡在洛蒂家前屋的地板上。这间屋子里有两扇垂至地板的上下推拉窗,通向一个铸铁阳台。因为怕孩子们爬到阳台上,洛蒂让埃德加装上了横栏。香脂白杨树温暖的香味与街上散发的汽油烟味混在一起。诺亚捎了一瓶酒,大家就着下午茶时吃的玉米糊一起喝掉了;他俩给孩子们洗澡时,洛蒂得意洋洋地从碗柜后面摸出了一个黏糊糊的酒瓶,里面有半瓶巴卡第,大家都不爱喝。现在他们喝的是掺着红醋栗酒的巴卡第,她已经倾其所有了。“我们快要喝得酩酊大醉了,”洛蒂预言。女孩子们终于睡着了。诺亚仰卧着睡觉时,洛蒂双手双膝着地爬到他身边,因为颇费力气,嘴里咕哝着。原色玩具扔在地毯四周,像奇异的吗哪一样散落一地,她把它们收进原色塑料盒里。
  “我不快乐,”她抱怨着,“我的生命如此灰暗。”
  “埃德加什么时候下班回来?”
  “诺亚,不要太过分了。埃德加已经退休了。大学不能再聘用他了。他今年都72岁了。要不我怎么会跟你说我们生活有多困难呢?”
  “那他现在在哪儿?”
  “我想是在瓦莱丽那儿。”
  诺亚吃惊地睁开眼,从地板上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噢!”
  “他通常都在那儿。”
  “这样不好吧?”
  “他为什么不去呢?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都在支付一半的房屋抵押贷款,谢天谢地,总算熬到头了。那儿有间屋子他可以工作,这边根本不行。而且我们没地方放钢琴。他还是喜欢边弹钢琴边作曲,然后再打到电脑上。”
  “这么说他和瓦莱丽关系不错了?”
  “他工作时,她给他端上咖啡和一盘三明治。她把客厅里的电话线拔掉,以免打扰他。他给她弹曲子。我想有时候他陷入创作的痛苦之中时,他会忘记自己已经不住在那个安静的房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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