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和我的猫一起旅行

作者:迈克·雷尼克




  威斯康星的晚夏,夜里有一丝寒意,我坐在空荡荡的壁炉旁,正在看小说,书里汽车相逐,子弹横飞,一路从柏林杀到布拉格还是别的什么我从来没去过的城市。突然间,我惊奇地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有可能就是这样:一个孤独的老头,整晚都在壁炉旁看着通俗小说,也许腿上还盖着个毯子,他唯一的伴侣就是一只虎斑猫……
  不知为什么,也许是虎斑猫的缘故,我想起了《和我的猫一起旅行》。我从来没养过猫,但她养过,书里提到过两只猫,它们和她形影不离。
  我好多年没在意过那本书了,我甚至不清楚它是否还在。但我还是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极想马上找到那本书,重读一遍。
  我去杂物间,那里堆满了尚未解封的打包物品。这里大约有二十四箱书。我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箱子,从布拉德布里(注:雷·布拉德布里,美国科幻作家,代表作有《华氏451度》、《火星编年史》。)翻到阿西莫夫(注:艾萨克·阿西莫夫,美国科普科幻双料作家,代表作有“基地”系列和“机器人”系列,卒于1992年。)们,从钱德勒(注:美国姓钱德勒的作家很多,这里指的可能是卒于1959年的当代推理小说家雷蒙德·钱德勒。)翻到哈米特(注:疑指美国推理小说家,《马耳他之鹰》作者,卒于1961年的达西尔·哈米特。)们,从路德拉姆(注:罗伯特·勒德拉姆,美国间谍小说家,《伯恩的身份》作者,卒于2001年。)和安伯勒(注:埃里克·安伯勒,英国间谍小说家,卒于1998年。)之间挖出一对古旧的赞恩·格雷(注:美国作家,海钓先驱,创办派拉蒙电影公司的前身赞恩·格雷制片公司,曾环球世界,卒于1939年。),突然间我看到要找的东西,端庄如初,我唯一的一本限量版藏书。
  接着,在过了大约三十年之后,我再次打开这本书开始读。我发现自己和第一次阅读时一样,立即被它迷住了。书中每一段内容都和我记忆中一样完美。和三十年前一样,我一头扎进去直到天亮。
  那天早上我没干什么活,脑子里盘旋的尽是那些精妙的描述,和她对那些现在已经消逝的神奇世界的洞察,于是我就想,普丽西拉·华莱士本人也许还活着。就算她还活着,肯定也是个老太太了,但我可以把以前那封崇拜信重写一次,好歹寄给她。
  我把那天吃午饭的时间都用在当地图书馆里,想查查她还写过什么书。无论是书架还是卡片目录里都没有任何讯息(这是一家很友好的老式乡村图书馆,电脑查询系统得再过十年才能普及到这里。)
  我回到办公室用电脑来搜索她。结果出现了二十七个截然不同的普丽西拉·华莱士。有一个是低成本电影里的女演员,有一个在乔治敦大学教书,还有一个是驻布拉迪斯拉发(注:斯洛伐克首都。)的外交官,甚至有一个是宠物狮子狗驯养大师,有一个是南卡罗莱纳州生了六胞胎的年轻妈妈,还有一个是周日连环漫画的打字员。
  就在我认定电脑不会帮我找到有关她的信息时,接下来一个结果出现在我的屏幕上:
  
  华莱士,普丽西拉,生于1892年,卒于1926年。《和我的猫一起旅行》一书作者。
  
  1926年。对于那封崇拜信来说,无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都太迟了。她在我出生前几十年就去世了。尽管如此,我还是感到恍然若失,又有点儿怨恨,怨恨一个像她那样的人,年纪轻轻便魂归天国,怨恨在她死后,那些虚度光阴,从未看过她可以随时随地发现的美景的人们。
  比如我。
  这里还有一张照片,看上去是老式棕色锡版相片的翻印。照片上是一个纤弱的,赤褐色头发的女子,眼睛大而黑。不知何故,她带着忧郁的目光注视着我。也许那份忧郁是我自个的,因为我已经知道她在三十四岁那年故去,生命中的激情也一并消逝。我打印了一张硬拷图,放在我的抽屉里,下班时带了回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只能用两句话来解释。不知为何,一段生命,无论那是什么生命,会超越它的生命年限。特别是有人可以从坟墓里伸出手来触摸我让我有所感觉,至少发生在我看她的书之时,这种事让世界在我眼里少了几分无趣和平庸。
  那天晚上,我将冷饭放锅里加热,之后,坐在壁炉旁,又捡起《和我的猫一起旅行》,就那么随手翻着,读那些我最喜欢的章节。包括一段关于一支堂皇的象队,如何不畏艰难攀越乞力马扎罗山(注:位于东非高原,在赤道附近,海拔5895米,是非洲第一高峰,峰顶常年积雪。)山顶,另一段说到五月一个早晨,她在凡尔赛宫花园里散步,被花香深深吸引。是了,在全书结尾处,有我最喜欢的一段话:
  
  “有那么多美景要尝,有那么多新事要做,像这样的日子我宁愿长生不死。我由衷地相信,即使在我死后多年,当人们捡起我这本小书开始看时,我也会立即复活。”
  
  这段话,的确鼓舞人心,它比我曾立志达到的境界,要不朽得多。这世上没有留下我的任何印记,我也没留下任何标志,令别人知道我曾存在。在我死后二十年,最多三十年,再也不会有人记得我的存在,记得一个名叫埃森·欧文斯的人——你从来没遇到过他,无疑今后也不可能遇到他——在这儿出生,工作,死亡,他一天过了又一天,努力与人为善,这就是他的全部成就。
  这不像她。或许很像她。她不是政治家,也不是女武神,她没有纪念碑。她只不过写了一本早被人遗忘的旅行小册子,而且在写另一本之前就死了。她在四分之三个世纪前,就已经去世。谁还记得普丽西拉·华莱士?
  我灌了一杯啤酒,继续开始从头看。不知何故,她越深入详细地描述那些异国城市和原始丛林,我就越不感到奇异和原始,看上去反而越像是家的延伸。我读得再多,也无法领会她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走廊上的哗啦声让我心烦意乱。该死的浣熊每晚都那么大胆,我是这么想来着,可确实又听到一声再清楚不过的猫叫。离我最近的邻居也有一里路,猫不大可能逛这么远。我认为至少得出去看看,如果它身上有项圈和链子,那就通知它的主人。要是没有,我就把它赶跑,省得它和当地的浣熊吵闹不休,酿成惨剧。
  我打开门,走下台阶,来到走廊。毫无疑问,那儿有只猫,身子和头上有几处褐色斑纹的小白猫。我蹲下来想把它捡起来,它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不会伤害你的,”我轻声说。
  “它知道,”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它只是有点害羞。”
  我转过身,看到她坐在走廊的秋千上。她做了一个手势,小猫就跑过走廊跳上她的膝盖。
  今天早些时候我见过这张面孔,透过棕色的底色看着我。这张面孔,我研究了好几个钟头,直到我记住其中的每一条轮廓。
  就是她。
  “很美的夜晚,不是吗?”我盯着她看时,她说道:“也很安静,连小鸟们也睡着了。”她停了一下。“只有蝉还醒着,用它们的交响乐为我们演奏小夜曲。”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我就这么看着她,等她消失。
  “你看上去有点苍白,”过了一会她指出。
  “你看上去真的存在,”我好不容易才哑着嗓子说。
  “我当然是,”她回了一个微笑。“我是真实的。”
  “你是普丽西拉·华莱士小姐,我花了太多时间来想你,以至于我开始出现幻觉。”
  “我看上去像是一个幻觉吗?”
  “我不知道,”我承认。“我以前从来没有过幻觉,所以我也不知道它们像什么样子,除非它们看上去像你一样。”我停了一下。“它们看上去会糟得多。你却有一张美丽的面容。”
  她为我的话发笑。猫受了惊,又蹦又跳,于是她温柔地拍打它。“我真觉得你是故意想让我脸红,”她说。
  “你能脸红吗?”我问她,心里却希望自己别脸红。
  “我当然能,”她回应到,“虽然从塔希提岛回来之后我有点怀疑了。瞧他们在那儿干的事!”然后,她接着说,“你看过《和我的猫一起旅行》,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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