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浪漫不会老
作者：［美］沈 宁
美国女人小说最经典的代表，是美国最著名的小说家丹尼尔•斯蒂尔(Danielle Steel)。她的作品之多，世界范围的销售之广，目前美国所有类别小说家都算在内，还无人能及。据一九九五年的统计，丹尼尔的小说总共已经销售到五亿册以上。现在十年过去，她的小说销售说不定又多了一亿册。丹尼尔名气虽然很大，但写作十分勤奋，数十年来始终保持每年出版一到两本新作，至今已有六十余本小说风行全球。更难能可贵的是，她写那么多小说，却绝不偷一点懒，本本认真创作，本本畅销，本本进《纽约时报》的畅销书榜。可惜的是，中国读者目前还未能熟悉丹尼尔，两三年前我在复旦大学中文系演讲，提问上海大学生，满场竟无一知道丹尼尔为何人。
美国女人小说有三个界定：主旨在于刻画女主人公，女主人公可以同多于一个男性朋友交往，女主人公与男友关系的终结不一定完满。而同是女性小说，美国浪漫小说与美国女人小说的区别，也就在于此三条。
第一，美国浪漫小说的主旨，不在于刻画女主人公，而在于刻画女主人公与男主人公之间的关系。这一条前面已经讲过许多，不再重复。第二，因为美国女人小说，可以描写女主人公与多于一个男友之间的感情关系，所以美国女人小说中可以没有一个男主人公。但美国浪漫小说只能描写女主人公与一个男人的感情关系，所以美国浪漫小说中必须有一个男主人公。而且从故事开始，女主人公一旦选择了男主人公之后，整个故事就只能是女主人公与这一男主人公之间的关系。第三，美国浪漫小说的结局，也就是女主人公与男主人公之间的感情关系结局，必须是圆满幸福的。
除此三条原则之外，美国主流小说界还总结出其他几条美国浪漫小说与女人小说间的区别。比如美国浪漫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都不能死亡和伤残，必须从头到尾健康美丽。又如美国浪漫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必须都是正派人物，道德高尚的人物，英雄类型的人物。总而言之，是人们生活理想的结晶，足以让读者们去关心和热爱，像前些年中国文学界所鼓吹的“高大全”形象。
美国浪漫小说的梦幻本质
确实如此，美国主流小说界也有些人，批评美国浪漫小说背离现实生活，创造纯粹的梦幻世界，迷惑民智，混乱理性，蛊惑情感。这里所指文学作品产生负面影响，跟前些年中国伪文学作品的所作所为几乎一模一样。所不同者在于，中国的高大全文学理念，虽然致力于创造背离现实生活的虚幻世界，却信誓旦旦地谎称那是现实生活的再现，从而刻意混淆现实与幻想之间的界限，因此便更加有害于民众的理性观念。而美国浪漫小说界人士，则理直气壮地声称：美国浪漫小说根本就无意描画现实生活，美国浪漫小说的本质就是为了创造一种梦幻世界。美国浪漫小说的生存目的，就是为了让那些厌倦现实生活的女性读者，有机会躲进虚幻的梦想，享受几分钟宁静和甜蜜。
很有趣的一个故事，也许能够说明问题。美国某地法庭挑选人民陪审员，著名浪漫小说家贝克夫人也在其中。一个律师问她：你从事什么职业？贝克夫人回答：我写浪漫小说为生。那个律师闻言，马上很严肃地追问：那么你是否能够区分现实与幻想之间的不同呢？贝克夫人很明确地回答：当然，浪漫小说写的只是幻想。由此可知，美国浪漫小说家明说自己编造梦幻，绝对不标榜自己是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的结合，她们从来不打算欺骗大众。
创作浪漫小说的美国作家和阅读浪漫小说的美国读者，对于现实和梦幻之间的区别，都非常清楚。而且他们都明确地懂得，浪漫小说不是现实，浪漫小说就是梦幻，所以他们中间没有人会把现实当作梦幻，也不会把梦幻当作现实。许多美国读者干脆地说：如果我想了解现实生活，我就去读报纸，看电视新闻，那里充满血腥的冷酷事实。当我想摆脱活生生的现实，寻求精神的放松时，我就去读浪漫小说，我知道那里是一个甜蜜的梦幻世界，那里必定有一个迷人的完美结局。带有这种清晰的审美观念，创作或阅读浪漫小说，当然不至于把梦幻与现实相混淆，所以美国浪漫小说虽然创造难以让人置信的梦幻，却不至于对美国人民的思维产生大伤害。
那么在美国浪漫小说中，那些能够被女主人公选中，并且能够让他们的感情关系稳定发展，获得圆满结局的男主人公，那些理想的高大全男性英雄，是些什么样的人物？简单举几例。在美国浪漫小说《一个吻开始的梦》(A Kiss to Dream On)中，男英雄是个著名的邻居。在美国浪漫小说《对我说谎》(Tell Me Lies)中，女主人公发现旧日对男友的恋情重新燃烧。在美国浪漫小说《求婚》(Proposition: Marriage)中，女主人公原本并不信任男主人公而后转变，又因可能失去他而极度痛苦。那是美国浪漫小说的通常模式，女主人公发现男英雄对自己的意义之后，又陷入种种磨难，到最后一分钟才获美满解决，从此幸福终生。
美国浪漫小说绝非千篇一律
如上所述，美国浪漫小说似乎有许多规定和程序，写起来读起来，似乎很容易千篇一律。事实上当然不是，所以才有本文开始所引述的那么大的市场。不难理解，越是限制严格，要想取得创造就越难，而其中任何创造也都因此而具有更为巨大的意义。
美国浪漫小说，因为有许多比较固定的模式，或者说读者读浪漫小说所持有的比较固定的期望，如只有一男一女两个主人公，并且结局美满等，所以在那些模式之中，创造出千千万万种不同故事，并且能够吸引读者，当然不容易，所以也更具有艺术价值。
有个美国浪漫小说分析家笑说，在决定研究浪漫小说的时候，她曾经认为，所有的美国浪漫小说都一样：在第十页里，男女主人公相遇。到第十三页，他们开始相互挤眼睛。到第十七页，他们开始接吻。到第三十四页，他们就订婚了。经过多年研究之后，她发现自己过去的主观臆断完全错了。几乎没有一本美国浪漫小说，男女主人公是在第三十四页就上床。美国所有出版商给予浪漫小说家发放的写作指南，没有一份要求男女主人公在第十七页接吻。
那么美国浪漫小说有没有一个固定格式呢？有。几乎所有种类的小说，都有各自的固定格式，警探，神秘，恐怖，推理，甚至儿童小说，无一例外。往大里说，几乎所有种类的艺术创作，也都有各自的固定格式，比如交响乐，油画，电影，书法，歌曲，雕塑，戏剧，舞蹈，甚至相声和小品，都一样。所谓格式，无非就是符合客观规律的成功经验。不管房屋建筑有多少不同，每个房屋都必须遵守固定的基本格式，就是有梁有柱，有门有窗，新式房屋还必有厨房厕所和上下水系统。
美国浪漫小说的格式，千变万化，简而再简，总结如下：1)女主人公遇见男主人公。2)女主人公发现自己喜欢上了男主人公，并且知道男主人公也喜欢自己。3)女主人公失去男主人公。4)女主人公经过努力，重新获得男主人公。5)他们永远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显而易见，在这个高度简化的浪漫小说格式中，全部关注于男女主人公之间的关系，而且全部都是感情关系，根本不强调性行为的参与。
读过美国浪漫小说分析家的这份总结，我曾细想，也惊奇地发现，其实这个格式几乎可以囊括所有小说的结构格式。比如警探小说，1)两个主人公相遇，不过不是一男一女，而是两个男人，一个好人，一个坏人。2)他们发现相互注意，不过不是接吻，而是枪击。3)好人丢掉了坏人。4)好人经过努力，又把坏人捉到。5)圆满结局，不过不是结婚上床，而是激烈枪战或爆炸。有兴趣者，不妨依次总结其他种类小说的创作格式。所以单一指责浪漫小说格式化，是不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