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大烟

作者:艾米丽·哈恩




  “你知道现在是几点了?”他问。我模模糊糊地想起,很久以前有一次海文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但鲍比自己回答了:“现在是下午五点,你是今天早上十点前被催眠的。”
  “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我揉了揉前额。
  “你几乎一直在说话。吃中饭的时候,我停了一下。”
  我大吃一惊,但鲍比没给我时间讨论整个情形的怪异。他双目注视着我,说:“你有没有感到抽大烟的欲望?”
  我摇了摇头。真的,托盘和点亮的烟灯这幅画面已经不居我头脑的正中。事实上,他的问题让我诧异。我为什么想要抽大烟?
  “你没有抽大烟的愿望,也没有这个念头?”他坚持再问,我又摇了摇头。
   鲍比说:“很好。现在你上床去,想要吃的话就吃点。至于明天,我已经吩咐了你不得有访客。在一段时间里,那样是最合适的,但我晚上晚些时候会来查看的。”
  我想站起来,但一个喷嚏让我停了下来。“我得了感冒了。”我断言,“哦,鲍比――分析。你发现了什么?”
  “你非常有意思。”他很有兴味地说,“这是照看你的王护士。”他走了出去。
   王护士领着我穿过过道,好比是拖船将邮轮带入泊位,过于小题大做了。她把我领到一楼的一个房间。房间里放着一张行军床,四壁白墙,落地长窗面向杂草丛生的花园。床单用得很旧了,沾着锈迹。王护士早已把我的东西理了出来,将它们挂在墙上的几枚钉子上。我上了床后,睡眼朦胧地想起中国人自然是不作兴将衣服挂起来的,而是叠起来放在箱子里……后来,一个晚餐盘子搁在了我的身上。我一点都不想吃浇着棕色糊搭搭的东西的米饭。过了一会儿,米饭给拿走了。鲍比那晚肯定来过,但我不记得了。凌晨我醒过来的时候跟自己说,没什么原因会让我那么瞌睡。我不再悃了。我觉得很不舒服,尽管说不出不舒服到底在哪儿。喉咙?手臂?腿?胃?不舒服四处游走。只有在一处地方它看来是呆了下来,那就是我的良心。我对世上的一切都觉得很内疚,但又不是苦恼。这是能够忍受的。不过,太阳升起的时候,我还是很高兴。我想起来坚曾经很精辟地描述了对鸦片的感受。他有一条腿不好。抽了一两杆子后,他说:“疼痛并没有消失,但我已经不疼了。”嗯,我跟自己说,这就是正在发生的。疼痛一直在那儿,眼下我又觉得疼了。仅此而已。受得了的。受得了的。
  有一件事很有帮助。那个礼拜过得再糟,我也没想到过要是能拿到烟管我就会感觉好多了。我意识到,这就是催眠术起作用的地方。不过,知道这回事并没有破坏效果。催眠术起作用了。我没有被锁在屋子里,前门也没有守卫。我要是想做的话,我可以穿上衣服走出门回家去,或是去海文家,但我并不想。我所有的冲动欲望中,不见了这一个。鲍比说过了多少日子我就会好受一点,我数着日子过。我坐立不安哈欠连天喷嚏不断,双眼涕泪滂沱,手表索性拒绝走动了,但我也没试过要走出医院。
  有一阵子,鲍比过来而我想说话的任何时候,我都声音颤抖,泪水涟涟。“只是有点紧张。我没法儿说话。”我抽泣着。但他说,我的进展挺好的。他又加了句说,他意识到我是真的想戒烟,因为我一个丸子都没带。他说他知道是因为在我被催眠的时候,他查了我的东西。他说了这些话后的那天晚上,我觉得痉挛。痉挛是众所周知的戒毒的症状。它们可能在瘾君子身上任何一个部位发作,但大多数人是手臂痉挛――他们感到好像是所有的骨头都断了。我的痉挛发作在腿上,一直到臀部。凌晨四点,我弄明白了这件事,这是因为我在婴儿期腿上不得不戴矫形器。我从来没能记住过矫形器,但现在,我跟自己说,我的腿却记起来了。接下来,好像是我因了这个决定得了诸神的欢心,我居然睡了整整一个钟头。那可能是最糟糕的一个晚上。
  过了那个晚上以后,鲍比让几位朋友进来看我。我可以和他们一起到那个杂草丛生的花园里散一会步,摇摇晃晃地走到有鸭子游水的小溪边,然后我们会在树下喝茶。他们帮着挨过时间,这是件好事,因为没有分心的事,时间过得漫长无比。“戒了烟的瘾君子的致命的无聊”,考可托如此写到。不过,最生动的是我对床的感受。一宿接着一宿,我得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直到我以一种私己的酸楚的怨恨来憎厌这张床。我至恨床褥的气味。我想这气味并不是真的很糟,不是别的什么,不过是木棉。但这些年来头一次,我麻木的鼻子能闻出气味来了。对于初初敏感的神经来说,任何气味都会产生令人不快的效果。对我来说,床褥有恶臭,而且还结成一团一团的。我对每一团棉絮都了如指掌。我决定,一旦我能作主,就要搞定这床褥的杂乱无章。有天早上,我问鲍比,换一条床褥要花多少钱。
   “唔,我不知道。我想,二十美金吧。怎么呢?”他说。
   “熬过这段时间后,我要把它买下来,然后在花园里一把火烧了。我恨它。”
   “没问题,要是你那时候还想买的话。”他一本正经地说。“海文今天给我打电话了。”他顿了顿,带着一种谨慎的神色看着我。他又说:“他想和你联系,这不是第一次了,但我以前没告诉你。现在我可以放心地让你见他了。他今天下午来。其实,他已经在这儿了。”
   “好啊。”我听起来一定是满不在乎的,因为我就是那样觉得的。我几乎忘了海文。不过,当他走进来的时候,我记起来他是多么的熟悉,曾有多少个钟头我们凑在一起抽大烟。我注意到他的双眼看起来污浊无神,牙齿也脏兮兮的。
  他说:“我带你出去。”
  鲍比马上说:“记得只是兜一圈风。”然后紧紧地看着他。
  海文大笑,让人宽心似地抬起手。“我当然会把她带回来的。大夫,我可不想要你的病人。”“你们不能去抽大烟。”鲍比说,“你不能把她带到任何她能抽大烟的地方。明确吗?”
  “明确得很。”海文答道。我们走出了前门——我不出前门已经有一个星期了——上了他的车,开走了。他信守诺言。我们去了一家茶室,坐在那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他说:“你看起来不错。你好吧?”
  “挺好的。”我说,“不过考可托说的是实话——你知道,那番关于无聊的话。不过,我很高兴我做成了那件事。”我渐渐放松起来,但海文仍旧听起来看上去像个陌生人。
  “你在那儿的时候,我也试过。”他承认道,“但我做不到。持续的时间不超过三十六个小时。我最想念的是烟灯。我觉得烟灯漂亮极了。
  “那简单得很。”我答道,“只要点起烟灯,躺在那儿。”我们俩都咕咕地笑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能就鸦片开玩笑。后来,他就把我送回医院。他道别时,双眼濡湿。因为他需要他的烟盘。我觉得甚是自得。
  我正式出院的那个下午,离我去重庆还有三天。鲍比说:“好吧,再见了。你自由了。你现在没事了。你喜欢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了。我不要你付费,但请记得――要是你有机会劝说上层的某个人物,告诉他我的方法很有效。你会那样做的,是吧?我想要那份工作。”
  我答应了,又谢了谢他,我们握了握手。我的包已经收拾好了,有辆车等在外面,但我迟疑了一下。“还有件事。”我说,“那个分析,记得吗?我已经不止一次问你了,但你还没告诉我那天你做那事的时候发现了什么。”
  鲍比只说了“噢,是的,那个。很有意思。”
   不仅如此,我把烧床褥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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