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某一种真实

作者:[英]罗伯特·豪斯默




  是的。
  尽管你的每部小说里都有受难的形像,但在你的那本《唯一的问题》(1984)中这个主题被挖掘得更深更明确。《约伯书》到底对你施加了怎样的魔法?
  首先,它是一首最最优美的诗,我认为它是《圣经》里最为优美的文字,是古典文学中的最佳作品之一:约伯的真实性,对他行为的那种描述方式。然后我想到那些不同的人物,我必须找出他们的不同之处,我一下子意识到他们并没有不同。他们一个接一个进来,说着同样的话,他们就像现代社会里的侦探,要把整个事情搞清楚,拼命要从人们的嘴里撬出坦白来,一遍又一遍问着同样的问题,每次换一个人。三度质讯的技巧就在那里,约伯说着“不,不是我干的,我是无辜的”,而他们还是说“可是约伯,你肯定干了些什么”,他不停地一直说到最后,“我什么也没干”。最后上帝从旋风中出来,说道“是我做的这个,是我做的那个”,这才让约伯解除了精神痛苦。那是最最优美的诗,真得,出色的心理学。
  那是对人类受难的无法解释性的一个动人的示例。
  哦,是的,绝对是的。
  还有试图回答问题的那种徒劳。
  是的,我们了解过去与将来,我们知道时间就是创造,可是……可是我们毕竟同意为了一种很好的理由而受难,可能吧。为了过去的罪过而惩罚性的受难根本就是不合逻辑的,是非理性的;孩子们必须受难这根本就是没有道理的——那种理论简直就是疯狂。
  讨论这种主题实际上是重点强调了人类智力的不足,对吧?
  是的。那就是我们看不见的,无法把握的东西;如果没有了神秘,就不会有信仰。那就是信仰的道理。如果我们能够理解一切,那还要信仰干什么。
  我很欣赏你在《唯一的问题》里关于《约伯书》的那句话:“它是一首诗,不是为了澄清事实而作的。”
  哦,是的,它是诗,不是宣传说教。
  生活的困难,尤其是在现代,加上许多无法解释的事情。
  是的,真是这样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人们不愿意活在神秘之中。
  是的,可他们不得不。因为生活就是神秘,绝对的。我们了解得越多,就越明白不了解得更多。那是真理。
  回顾你那一系列的小说,有种分离感出现在你的《曼德波姆大门》里,那是一种更长久,更广阔的创造;后来在《公众形象》、《驾驶席》、《请勿打扰》、《东河边的温室》等作品里这种性质更为明显:那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小说看来是在新小说派的魔力下写成的,更主要的是精彩的情节消失了。这样评价对吗?
  我想也许是的,我想是的。那些书中情节不是非常紧凑。在《谨记死亡》中有一个主情节和许多次情节。《曼德波姆大门》是本实验性的小说,尽管它不像是实验性的。作为一种实验,每一章都换一个人的视角,那是关键,是这本小说的自我:不是我而是自我,每一章的叙述者与侧重点都不同——弗莱迪的观点,然后是阿拉伯男孩,然后是那个女孩。每一章的视角都不同。然后我以短篇的形式在〈纽约客〉上发表了这部小说的一部分,那本书里的两三章。我很高兴做这样的尝试。它花了我两年时间,比我做任何事花的时间都要长。
  评论界对该书的认可是很有意思的。有些评论者对它很感失望,尽管不像对你过去的作品那般失望。他们认为那是部现实小说,现实主义的笔法令他们高兴。
  是的。在以色列大学它很受欢迎,但是以色列的公众不喜欢,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与许多他们相信的现成的宣传朝夕与共。他们不愿意有任何东西来破坏他们的宣传。由于以色列人遭受了很大的苦难,他们很明显地希望他们的这种苦难——对犹太人的大屠杀——能够在作品中得到强调。无论如何我没有强调艾希曼审判。我只能按我所感受到的去写。
  有些评论家们希望看到的小说,是别的作家写的,不是你能写的。
  是的,我也是如此感觉。
  你作品的另一个魅力就是暴力。在你作品中,往往会发生些很可怕的事——《安慰者》中乔齐娜·豪格的溺水,《贝克汉姆·莱依之歌》中一个年轻女人被人用开瓶器连击九下致死,《谨记死亡》中莱逖女士遭到致命的棒击,《驾驶席》中莱斯被残暴地强奸被谋杀。在信天主教的小说家的作品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暴力?
  因为世界上存在着暴力。即使在我写作《布洛蒂小姐》时我也感觉到这一点。这个女孩在实验室工作,她怕火,可最终她死在火里。我就是觉得生活是残酷的。如果你否认它,也就是否认了一种很本质的东西。这些暴力的场面其实就是故事的关键。你能想象故事里没有暴力吗?莱逖女士事件在我看来就代表了恐怖本身。那种事是人们在报纸上司空见惯的。你知道纽曼曾经这样写过:要写一部不涉及罪恶的小说是不可能的。他是对的。
  伯纳德·伯冈齐曾经这样评论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和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对人类行为在各种方面的——生理的、心理的、伦理的——详尽分析可谓面面俱到,可依然免不了前后一致性的束缚。而我认为你的作品标准恰好是有效地反驳了伯冈齐的这种观念,我错了吗?
  我感觉伯纳德·伯冈齐讨论的人性是到本世纪上半期为止的,也许是始于文艺复兴吧。当然我相信人性是随着历史地理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的。这个社会已经与普鲁斯特时代不同了,文学也相应地改变了。比方说,我们阅读吸收引用普鲁斯特,而普鲁斯特并不知道。乔伊斯不能了解那个被我们不断研究的乔伊斯。不过这两位观察人类的大师毕竟是出类拔萃的,就他们对人类行为所透露的奇怪信息进行的深入研究的方法而言。
  关于普鲁斯特我能再说两句吗?你承认他是对你的创作产生相当影响的作家之一。以他为主题你写过一篇很好的随笔。纽曼与比尔博姆是另两位,对于受他们的影响作家们可以轻松地表示感谢——可是受普鲁斯特的影响情况就要复杂一点了,他那异常的审美观。他究竟对你的作品与思想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从普鲁斯特的书中我看不出他是个审美的异教徒。他写的内容与他的写法并不符合他的个人愿望。在他的书里,他似乎具有一种兼容犹太教与基督教的先进思想。《追忆》中传达出的价值与那些,比方说古希腊悲剧,所表达的是完全不同的。普鲁斯特对阿理斯多德的“环境颠倒论”有很深的把握,尽管希腊人在相同的环境下也写不出普鲁斯特那缠绵的悲伤。普鲁斯特在精神上与过去的那些法国、英国、德国的感伤主义者也是不同的。是的,我相信我的思想受到普鲁斯特很深的影响,我的小说结构亦然。就结构上来说,比如《追忆》中有一章写到斯旺最终认为欧黛特并非他的所爱,然而下一页,新的一章:斯旺已经与欧黛特结婚多年。那是很了不起的结构上的一击。
  在你的作品中,在形式与笔法上,会时不时地出现一些类似于侦探小说的要素。讲到这个你会马上想到《安慰者》、《罗宾逊》和《谨记死亡》,虽然也只有这些例子。侦探小说对你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吗?这是否与19世纪后期,那是个宗教信仰衰落的时代,侦探小说的繁荣有关系?
  是的,我欣赏好的侦探小说,它们不虚饰,没有废话。我对悬念小说也很感兴趣,许多侦探小说都依赖于悬念。我觉得如果作者一开始就放弃情节的话,悬念往往会增强。那样读者会更渴望知道结局会怎样。在《驾驶席》一书中我采用了这种手法,它来自于偶然看到的特洛罗普的一句话。
  随着1965年《曼德波姆大门》的出版,有许多以前对你不友好的评论家改变了态度。他们认为他们看到了更多的现实主义,尽管他们对当代的中东政治,尤其是艾希曼审判,在书中只占一个小角色表示不满。可你接下来的小说又一次燃起了他们的怒火——为什么?
  我不清楚我是否看过那些评论,因为我记不起来了。我那时正从我的工作地美国纽约搬往意大利,我真得没有看到关于我的评论。不过我确实知道我有了许多新的读者,整整一批新的读者,因为那本书,因为它更现实,更像传统意义上的小说。我知道人们希望我写出更多那样的作品,但那只是一种我想尝试的形式。无论如何我从来不会去重复一种小说的形式。每部小说我都会有所改变,每个主题,如《曼德波姆大门》的宗教主题,都需要一个特殊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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